少年奥德赛(第4/7页)

她也和自己的工厂吵了一架。

国营工厂被外国资本收购,

摇身一变成为合资的名牌,

留下年轻力壮的少年,

遣散体弱力差的老人,

交一辈子青春与家庭,

得一次性分手的费用。

林姨替老人争取,火辣十足,

争到每月的补贴,但代价显著。

林姨原本不在下岗的名单,

这下名单的末尾又多出一人。

她知道了这个消息,

就知道了未来的麻烦。

心神不宁地从厂里走出,

在菜市场遇到儿时的同学,

远不如她漂亮,远不如她聪明,

如今是经理夫人,体态发福,

见到林姨就热情地招呼,

手上的金戒指一闪一闪。

同学也从工厂下岗,失业在家,

但丈夫是大学生,做出口贸易,

人在钱里变得有点花心,

但家境变好,她依然满意。

她问长问短,满面笑容,

话说得豪爽:“有事别客气。

我家老王虽不是什么大官,

但安排个工作还不算太难。”

林姨苦笑一下,岔开话题。

她信同学的热情,但受不得怜悯。

从学校回家,她摔了阿铮的琴,

在不情愿中下了狠狠的心。

那是把蓝色琴箱、可以插电、

花了他三个月生活费的琴,

琴颈断了,脆生生露出骨头,

没有疑问,没有修复的可能。

“考大学。”林姨用眼神对他说。

“不考。”阿铮用眼神回敬道。

我不知道的事情总是有很多很多,

即使每一天的生活都连贯完整,

生活的背后还是有很多很多。

一九九八年,我不知道,

在我们看不见的办公室的门板后面,

林姨态度柔顺,

却替阿铮辩护。

在挤满打工者的北上的火车上,

陈叔从温州回来,

本钱都蚀了进去。

金钱蔓延的时代,

没有理想的格局。

我们的演唱会在筹备中,

与各种各样的杂事妥协。

与赞助商签订合同,

答应在舞台上,请公司说话,

谈判的是年纪相仿的男孩,

工作没多久,性格欢愉。

他常常加班,挣钱很少,

一个人租房子,周末逛楼盘。

他的生活很好,正常充实,

没什么奇特,朝九晚五,

在当时的我们看来不能接受,

因不能在世俗之中看到超脱。

阿铮和乐队在偏僻的市郊,

找一间宽大的地下室排练,

声音效果良好,设备齐全,

只是每次排练就汗水全身,

T恤矿泉水扔得乱七八糟,

饿了爬上街头买一把肉串。

我有时去看看他们,

有时在各处跑,办各种手续。

阿铮的留学静悄悄进行,

他不求奖学金,也不求名校,

乔叔经验丰富,驾轻就熟,

每年像炸薯条一样送出一筐筐学生。

申请在春季截止前顺利寄出,

一切都在隐瞒中悄然行进。

“你不打算告家里?”

我还是担心,忍不住问他。

他抬头喝水,咕咚咚半瓶下肚。

清亮透明的水注入心里。

“你知道我不能说,我妈会阻止。

我会留信好好解释。”

“那你爸呢?他不是不管你吗?”

“我爸?”他低了低头,

“毕竟是两代人,他也老了。”

阿铮说陈叔老了,

说得很有些难受。

阿铮的眉眼有棱有角,

个子又高,不说话就显眼。

他从不在舞台上手舞足蹈,

只是喜欢速度,六条弦震颤,

仿佛欲望、恐惧和羞耻在抖,

只有在这时,他才觉得鲜活。

他喜欢哥特金属黑暗到苍穹的辽阔,

就像商业浪潮之前那代人诗意的呐喊。

他想要找到远方的诗,

远方的音乐,远方的自己。

他心疼爸爸的颓然,

但那是他心里的隐痛。

我原本一直在暗中希望

陈叔的颓然只是振作前的蛰伏,

直到有一天替阿铮办事,

在对外文化处外无意中见到,

陈叔向一个男人低声下气请求,

才在心里长叹口气,

转开头避开迅速离去。

一九九二年,我们上小学二年级。

区里的体校选苗子进入区足球队。

阿铮从小跑得快,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