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5/6页)

其实,他违背誓言的次数比流逝的岁月还多,但哈肖从不为保持前后一致而缩手缩脚,所以他对这个倒并不在意。家里多两个食客也没让他觉得为难;因为哈肖从来没有精打细算的神经。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大起大落里,他无数次破产,也有许多时候比现在更加富有;他把两者都视作天气变化,而且从不斤斤计较人家找补的零头。

但是,等侦探们找到这些孩子,那可就热闹了。这样的前景让他很不乐意。据他想,对方是一定会找来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吉尔宝宝一路不知留下了多少痕迹,肯定跟蹄子畸形的母牛一样明显。

这么一来,别人就会拥进他的避难所,无数问题、要求接踵而至……而他只好做出决定、采取行动。朱巴尔坚信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是徒劳的,因此,这样的前景让他颇为懊恼。

他从没指望在人类身上看到合情合理的行为,大多数人只配送去接受保护性监禁。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谁都别来烦他!——只有他钦定的几个玩伴除外。朱巴尔深信,要是能由自己做主,他早就进入涅槃境界了……像那些印度伙计,一头扎进自个儿的肚脐眼里,从所有人眼前消失个干干净净。为什么他们非要来烦他呢?

临近午夜时分,他掐掉第二十七支烟,坐起身来。灯亮了。他对着一个麦克风喊道:「速记!」

穿着睡袍和拖鞋的朵卡丝走进屋来,打着哈欠问:「什么事,老板?」

「朵卡丝,过去的二三十年里,我一直是个毫无用处、一无是处的寄生虫。」

她又打了个哈欠,「这谁都知道。」

「马屁就别拍了。朵卡丝,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这么一个时刻,他必须放弃理智——挺起胸膛,活出个人样——为自由拼死一击——把邪恶碾个粉碎。」

「嗯……」

「所以别再打哈欠,时候到了。」

她低头瞟了一眼,「或许我该穿戴整齐。」

「没错。把其他姑娘也叫上;咱们得忙起来了。往杜克脑袋上浇桶水,让他给那个叽叽呱呱的机器掸掸灰尘,把它安在书房里。我要看新闻。」

朵卡丝着实吃了一惊,「你要看立体电视?」

「你听见我的话了。那东西要是坏了,就叫杜克选个方向马上开步走。快去,今晚忙着呢。」

「好吧,」朵卡丝还有些疑虑,「不过我该先给你量量体温。」

「安静,女人!」

杜克为哈肖装好了接收器,正好赶上重播对「火星来客」的第二次伪造访谈。评论里还提到了一则传言,据说史密斯要转移到安第斯山脉。朱巴尔好一阵推理,然后便开始四处打电话,直到早晨。黎明时,朵卡丝为他带来了早餐:一大杯白兰地,外加六个鸡蛋。他吧嗒吧嗒地边吃边寻思,长命百岁还是有些好处的,因为你最终能认识所有大人物,还能在紧要关头找他们帮个忙。

哈肖预备了一枚「炸弹」,但在当局找上门来之前他不准备引爆。他意识到政府可以借口史密斯没有民事行为能力,重新把他攥进手心里。他对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是,按照通常的标准,史密斯不仅在法律上属于精神失常,在医学上也称得上精神变态:首先是被非人类抚养,然后又被突然转移到一个完全异己的社会,这是一种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独特境遇,造成了双重隔阂的环境性精神错乱。史密斯是个受害者。

不过,在哈肖看来,无论是法律上的心智健全概念还是医学上的精神错乱概念,都跟这个案例毫无关系。这个人类动物对一个非人类社会的适应是十分深入的,并且似乎非常成功。当然,婴儿的适应性总是特别惊人。那么,作为一个已经养成特定习惯、拥有固定思维模式的成年人,他能否适应一个同样剧烈、而且对成年人而言更加困难的转变呢?哈肖医生决心要一探究竟。好几十年来,这是他头一次对医学实践产生真正的兴趣。

再说,能给当局找点麻烦,这同样让他乐不可支。无政府主义是每一个美国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哈肖身上的无政府主义烙印更是远超自己的同胞;现在有机会跟整个行星的政府一较高下,他感到心头的热情无比高涨,整整一代人光景都没这么高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