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卖给瓮中人(第16/24页)
他放弃了。请柬上说:“会面时间悉听尊便。”反正入瓮的千万亿富翁也不会在乎他那件过气设计师设计的面试西装。
已经一个月了,没人打电话来。他把简历投给产品设计、市场、研发或广告公司,全都石沉大海。他每天都去公园散步,看看跳舞熊,因为是免费的,而且能激发他的创造力。后来他发现,每次一出家门,他就会在各种小小的必需品上花钱,加起来数目就相当可观。一想到出门,大脑的节俭中枢就会让他陷入焦虑,所以他已经很多天没出过门了。
现在他要出门了。一个箱子里有些干净衣服,只是邋邋遢遢的牛仔裤和T恤,不过曾经也是昂贵的邋遢风格。他还有些短裤和衬衣,每隔几天想起来就丢进小洗衣机转一转,状态还不如这仔裤和T恤。他最后一天上班时花两百美元剪的发型也已经变得蓬乱,不那么精神了。于是他只是飞快冲了个澡,把头发梳得尽可能平整,然后穿上他那双建筑师设计的鞋子,出门前把鞋在裤腿背面蹭了蹭。这让他想起父亲在安圭拉岛上班前的情景,这是毫无体面可言的人追求体面的可悲行为。想到这一点,他深深叹了口气,就像胃上挨了一拳。
他叫了辆出租车,前往中央车站的直升机停机坪,与此同时,他的节俭腺体简直要发狂了。它分泌了太多省钱胺,他有几次不得不掐胳膊转移注意力,否则就会因为想到花了太多钱而全身陷入恐慌状态。可布勒远在罗德岛,利昂不敢奢望让对方等太久。他知道,要想跟金钱对话,你自己就得做出有钱的姿态——要跟金钱阻抗匹配。他要是坐火车或地铁,金钱可不会等他。
他在出租车上用车后座的电脑预订了私人直升机。在A特公司时,这类杂事都是卡梅拉替他安排。他还会让卡梅拉帮他做其他很多事。在那个失落的久远年代,他拥有的钱和帮助超乎他最疯狂的想象,而现在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想象不出当时是什么诱惑驱使他放弃了这一切。
直升机划破空气,带他飞上高空,远离曼哈顿,模型般的钢铁峡谷在他身下伸向远方。直升机噪音很大,根本不可能讲话,于是他没和飞行员寒暄,飞行员也没和他搭腔。有那么一会儿,她的这种友好态度让他假装自己是身居高位的总裁,正满不在乎地搭直升机飞遍全国。他们飞向海岸线,看到一排排壮观的风车和来回摆动的漂浮房屋。冲浪者乘浪而行,人工填平的地面上有推土机划出的带状条纹,顶上建起防波堤,仿佛大地上涌起巨蛇坟冢。
利昂的耳罩使大海、直升机等一切声音化作千篇一律的嗡嗡声,在这种嗡嗡声中,有那么一阵子,他的思绪和恐惧似乎消退了,仿佛它们无法盖过白噪声。他离开A特公司之后,那些恼人而疑惑的声音第一次消失了,利昂第一次与自己独处。之前,他胸口仿佛被扎进一颗大钉,此刻钉子终于移除了。他感觉很轻松,眼里涌起泪水,还有一种美好的毁灭感,他终于可以暂时不去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是哪里。
直升机降落在纽波特州立机场的一块直升机停机坪上,巨大的X标志一侧是一片密林,都是新造林,用来固碳的速生树种,伴生繁茂的苔藓和藤蔓。机舱门一开,他便嗅到浓重的泥土气味,让他想起活客厅,又想起丽娅。他谢了飞行员,付了小费,抬起头便看到丽娅,仿佛是他的思绪把她召唤来的。
她脸上微微挂着笑意,并不确定,还有些孩子气,就像是一个小女孩在尝试判断他是否还是她的朋友。他对她露出微笑,心里庆幸直升机发出轰鸣,这样他们就没法讲话了。她和他握了握手。她的手温暖而干燥,接着,他突然一冲动给了她一个拥抱。她柔软而结实,人到中年依然身材很好,又不过分苛求体重。这是他离开A特公司以来第一次触碰另外一个人类。伴随着直升机的噪音,这种想法并没给他的伤口上撒盐——反而让他的伤口愈合,于是他感觉好些了。
“准备好了?”直升机起飞后她问道。
“有一件事,”他说,“这里有镇子么?我记得降落时看到一个。”
“有一个很小的镇子,”她说,“以前要大一些,不过我们希望它就保持这么小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