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8/18页)
迪克斯的脸立马变得比我的衬裤还要白。
我不再演下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猩猩?你觉得你可以让这个傀儡娃娃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入我家里?”
“不——我不是——就是我。”迪克斯结结巴巴道,“说话的是我。”
“它在指挥你。否则你会知道‘脑叶切断术’是什么意思吗?”我晃了晃头,感到恶心,“你以为我们把自己的接口烧毁了,所以就早忘了接口是怎么回事了?”他脸上惊愕的表情有些滑稽。“哦,别他娘的装了。你已经参加过其他建造过程,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们切断了我们之间的内部链接。而你的主子什么也做不了,它需要我们,因此我们才能达成你所谓的和解。”
我并没有吼叫,而是音调冰冷,声音死气沉沉。迪克斯差不多已经吓得缩成一团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我把声音放友善了一些,温和地说:“你知道,你也能做到的。烧掉你的链接。以后,你要是想来的话,我会允许你过来的。就是聊聊而已。但别把你脑子里的那东西一块带上。”
他一阵惊慌失措,让我始料未及的是,那张脸让我很心疼。“不行。”他恳求道,“那我该怎么学习,那我该怎么训练。还有任务……”
说老实话,我真不晓得到底是他们哪个在说话,于是我就一并都回答了:“完成任务有不止一种方式,我们的时间相当充足,一个一个全试一遍都来得及。随时欢迎迪克斯单独回来。”
他们向我走近了一步。又一步。一只手抽搐着,从他们的身侧抬起来——似乎是要伸过来。那张长得并不匀称的脸上,有种我辨认不出来的神情。
“但我是你的儿子。”他们一起说。
我不会给他们面子,哪怕是说一句否认的话。
“从我房间里滚出去。”
***
活人潜望镜。迪克斯木马。它又有新战术了。
猩猩从来没有如此胆大,敢在我们已经起来活动的时候实施渗透。通常它会等着,在我们休眠时闯进我们的地盘。我想象,有从未被人类肉眼看到过的特制无人机,在两次建造之间的漫长而黑暗的时期,它们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我似乎看到它们在抽屉里嗅着,在镜子后面窥视,对着舱壁发射X射线和超声波,无比耐心地搜索转刺蛛号上的每个“墓穴”,一毫米一毫米地,寻找在此期间我们彼此间可能发送的任何秘密信息。
说起来并没有什么证据。我们设置了绊网和指示物,以便在遭到侵入后得到提醒,但是它们没有任何被移动过的迹象。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猩猩也许很蠢,但是同样很狡猾,而一百万年足够长了,足够长到让它反反复复用蛮力试验所有的可能性:把每一粒尘埃都归档,对你干一些龌龊至极的勾当,最后再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
我们很聪明,所以并没有冒险在这期间交谈。没有什么加密战略,没有长途情书,没有那些展示早就被红移抛在身后的古老景象的闲聊明信片。我们把一切都保存在脑子里,让敌人永远也找不到。大家遵循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非面对面交谈,否则什么也不说。
没完没了的愚蠢游戏。有时我几乎忘记了我们究竟为何争吵。现在看来,在永世面前,它是如此微不足道。
也许对你而言那无关紧要。永生不死对你们而言一定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尽管我已经活得够长的了,但还是没法想象。我拥有的不过是一段段的时间:两百年,或者三百年,对于宇宙的生命周期不过是一瞬。如果把我的生命切分得足够细,我能经历时间长河中的任意一点,甚至跨越千万年——但我永远也没法见证一切,哪怕只是永世的一个小碎片。
我的生命必将结束。我不得不作出选择。
等你完全理解自己答应了一桩什么样的交易之时——十次或者是十五次建造之后,交换之物已经离开了纯知识领域,而像肿瘤一般附在了你的骨头上——你已经成了个可怜虫。这一切已无法挽回。你把清醒的时间以最优方案压缩到了最少:刚刚好够管理建造活动、计划一下对抗猩猩的最新对策,刚好够(如果你还有人际接触的需求)性爱,如哺乳动物一般相依相偎,共同对抗那无尽的黑暗。然后你急忙回到冰冻槽,把人体的生命期贮藏起来,对抗宇宙的星移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