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16/18页)

“其实简单得很。只要迁移选址,我们双方的需求就都满足了。或者你也可以考虑一下,你需要借用我的母性呵护,我则赌咒要拧断那小杂种的脖子,你可以想办法调和这个矛盾。我们面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猩猩。你会发现,我可没有凯和康妮那么容易被干掉。”

“你无法终结这项任务。”它的声音几近温柔,“你以前就试过。”

“我不是说要结束任务,只是稍微放慢一些。你提出的最佳方案免谈。现在要完成传送门的路子只有一条:要么挽救那个岛,要么杀死你培育的初代个体。看你了。”

成本效益问题,太简单了,猩猩瞬间就能解决。可它仍旧什么都没说,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我敢打赌,它在打别的算盘,寻找突破口。它在质疑眼前这段剧情的基本前提,想确定我说的话是否发自肺腑,想知道它从书本上了解的关于母爱的信息是否真的这么离谱。或许它正大力钻研历史上的血亲残杀率,寻找漏洞。漏洞倒是有,至少我知道一个,可猩猩毕竟不是我,它的系统简单得多,自然看不穿我的心思,这给了我回旋的余地。

“你欠我的。”最后,它如此说。

我差点破口狂笑。“什么?”

“否则我就告诉迪克斯,你曾以杀他作威胁。”

“随便。”

“让他知道了你会后悔的。”

“我才不管他知不知道呢。怎么,你觉得他会杀我报仇吗?你认为我会失去他的爱?”我拖长了最后一个音节,拖得很长,以显示这个词儿有多么荒唐。

“你会失去他的信任。在这外太空,你们需要相互信任。”

“哦,对啊。信任。这项任务该死的基本前提!”

猩猩不发一言。

“咱们权且做个假设。”片刻之后,我说道,“假设你的话没错,那我到底欠你什么?”

“你欠我人情。”猩猩答道,“以后再还。”

我的儿子天真地在星空下漂浮,他的命保住了。

***

我们进入沉眠。猩猩虽不情愿,却也只得对无数的小段轨迹加以修正。我则将闹钟设置为每隔几周唤醒一次,多燃烧一段生命之烛,以免敌人我在猝不及防间加速死亡的进程。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相安无事。随着时间的推移,DHF428在我各个生命片段的定格动画中向我们作跳跃式前进,犹如一串珠子穿在了一条无穷长的绳索之上。厂房的景象急转至视像右侧:精炼厂、水库、纳米培育场,一群群冯·诺依曼无人机生长、拆组、回收,成为护罩、电路、拖轮和备用零件。极度精细的克罗马农技术在全宇宙扩散、变异,就像身披甲胄的癌细胞。

那生命如垂帘一般将恒星同我们隔开,它脆弱而不朽,陌生得难以想象。它存在着,仅仅是这一超然的事实,就令我等种族所成就的一切卑微如渣滓。我向来不信神,不信普世的善或绝对的恶,只相信有些做法行得通,有些行不通。除此之外,一切皆是烟雾,是镜子,是虚幻,是用来摆布我这样的无能小卒的障眼法。

可我相信那座岛,因为没有人逼我相信,我也不需要信得全心全意:它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其存在是一种经验事实,虽然我永远无法得知它的所思所想,无法得知其起源和演化的细节。但是我能看见它:庞大无比,令人叹为观止。它如此迥异于人类,只能比人类更优越,优于我们可能变成的任何形态。

我相信那座岛。我要挽救它,以自己儿子的性命作为赌注。假如它死了,我一定会杀了他,为它复仇。

我大概会。

虚度了数十万年的光阴之后,我终于完成了一件有价值的事情。

***

逼近目标。

层层叠叠的十字标线出现在我眼前,围绕目标靶心无尽地缩小定位,令人眩晕。此时离点火虽然仅余几分钟,但由于相距太远,即将完工的传送门仍不可见。肉眼无法捕捉到目标实际所在地,我们穿针引线的速度太快,到时,不等我们反应过来,门已被抛在身后。

也就是说,假如我们的航线修正值偏离哪怕一根发丝之微——十亿千米长的曲道,假如偏移了最多一千米的距离——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我们就会送命。

各项仪器报告,目标已精准锁定。猩猩也告诉了我同样的信息。转刺蛛号往前跃出,魔法般地挪移开自身形体,穿过无尽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