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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很紧张,我摇摇头,伸开手。“没事了。没事了。”我靠在墙上,慢慢蹲下来,和他坐在一起。
我们在那坐了好一会儿。
“这么久了。”我终于开口了。
他望着我,一脸不解。在这里,“久”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换了话题。“有人说,利他主义是不存在的,你知道吗?”
他的双眼瞬间一片茫然,再转为惶恐,我知道他是想用链接上网查询定义,但是回复却是空白的。那么的确就是我们两个了。“利他主义。”我解释道,“就是无私。牺牲自己去帮助别人。”他好像是听懂了。“而有人说,所有无私行为都有目的,想要操控他人、为了亲缘选择、互惠主义,或是其他什么。但他们是错的。我可以——”
我合上眼睛。这比我想象中要难得多了。
“只要知道凯没事,康妮也很好,我就会很高兴,即使那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即使这需要我做出牺牲,即使我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俩。只要知道他们没事,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那就想象他们……”
只要想象我只是在最近的五次建造中都没有见到她,而他自从人马座后就再没轮过岗。他们不过是进入休眠了,也许要等到下次再见了。
“这么说来,你不检查日志。”迪克斯缓缓说道。血沫从他的下嘴唇上冒了出来,而他似乎没有发现。
“我们都不检查日志。”而今天我查了,所以他们俩都不在了。只有从他们身上预先留下的这些核苷酸备份,被猩猩循环利用,组装成了我的儿子,这个有先天残缺、后天培养不当的儿子。
这一千光年的路上,只有我们两个温血动物了,我感到很孤独。
“对不起。”我低声说着,俯身去舔舐他流血的伤口与嘴唇。
***
原先在地球上——那时地球还在——有种小动物叫做猫。有段时间我养过一只。有时我会一连几个小时观察它睡觉的样子:在睡梦中它还在追逐自己的猎物,爪子、胡须和耳朵都紧张地颤抖着。
当猩猩像蠕虫一般钻进我儿子的睡梦中时,他看起来就跟小猫一样。
这话与其说是比喻,不如说是事实陈述:数据线连入他的大脑,就像信息寄生虫通过老式光纤取食,因为无线链接现在已经被熔毁了。或者是强制喂食,我想,毒药流进迪克斯的脑袋,只进不出。
我本不该在这儿的。我不是刚刚为自己的私人领域受到侵犯而大发一通脾气吗?(刚刚,十二光日前。一切都是相对的。)不过,迪克斯这里并没有什么可供泄露的隐私:墙上没有装修,没有艺术品或是个人爱好品。每个房间标配的性玩具躺在架子上,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要不是最近见识了他的男性雄风,我一定会以为他已灭绝人欲。
我在干什么?这难道是某种变态的母性本能,某种未演化的更新世母性程序的表达?我竟然这么像机器人?是脑干派我来这里保护我的孩子?
保护我的伴侣?
是情人抑或幼子,其实都不重要:他的住所像一个空壳,没有一点迪克斯的印记,只有那具脱离意识的躯体躺在拟舱之中,思维四处飘荡,手指随着感应而抽搐,眼球在紧闭的眼睑之下跳动。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猩猩不知道,因为我们早在十亿年前就烧掉了它的窥视眼;而我儿子不知道我在此处,因为——唔,因为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没有“此处”。
我该把你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呢,迪克斯?怎样都想不通,连你的肢体语言看起来都像是在培养桶里长大的——可我根本不是你见过的第一个人。你小时候的社交环境应当不错,都是我认识的人,我信任的人。曾经信任。可你最后怎会投奔敌方阵营呢?他们怎么可能让你走岔路呢?
而且,他们为什么没有警告我要留心你?
没错,有规矩的约束。在漫长的死夜里,存在敌人监视的威胁,还可能有其他损失。但这一次史无前例。肯定有人留下了线索,将提示暗藏在隐喻之中,手法极为微妙,以防被呆板的猩猩轻易解出……
我愿意奋不顾身潜入数据管道,去看看此时你眼中的世界。可我冒不起这个险,当然;只要调取基础信号流之外的任何信息,我就会立即暴露目标,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