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现在时(第4/11页)

“我请假了。”她说。她在锅沿上敲开一个蛋,接着在蛋壳上做了什么小动作,蛋黄便挤出来飞到锅里,随后她将两块蛋壳重叠起来,全程单手操作。

“为什么呢?”

她挤出一个微笑。“你才刚回家,总不能丢下你不管吧。我觉得应该花点儿时间多陪陪你,度过这个调整期。”

“那我得什么时候去见治疗师呢?他叫什么名字?”我即将面对的刽子手。

“是个女治疗师哦。梅尔道医生,在巴尔的摩,明天我们开车去。”这就是他们的大计划。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带不回特雷莎,他们但凡遇到自称有办法的,都忙不迭地要去试试。“知道吗,她已经成功帮助了很多像你这种情况的人。那里有本她的书。”她朝饭桌点点头。

“那又怎么样?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也在写呢。”我捡起书,《回家之路:寻找迷失在“禅”中的孩子》。“要是我不配合呢?”

她一言不发地铲着蛋。再过四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S医生说,到时候他们想管我可要难得多。时钟的嘀嗒嘀嗒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回响,声音那么大,爱丽丝和米奇不可能听不到。

“咱们先找梅尔道医生试试看吧。”

“先?那之后呢?”她没有回答。我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景象:我被绑在床上,一名神父在我扭曲的身体上方划着十字。这是我的想象,不是特雷莎的记忆——我辨得出二者的区别。再说了,就算这事真的发生在了特雷莎的身上,对方也不会是个神父。

“那好吧。”我说,“万一我直接跑了呢?”

“如果你变成小鱼,”她轻轻地说,“我就变成捕鱼的人去抓你。”

“什么?”我大笑起来。我还从没听过爱丽丝这么讲话,以前的对话没有哪一句不是正经八百,真情流露。

爱丽丝的笑容透着忧伤。“你不记得了?”

“哦,记得呢。”记忆灵光一闪,“《逃家小兔》。她喜欢那本书吗?”

***

S医生的书写的就是我。唔,其实是针对所有嗑“禅”过量的病友,但我们总数也不过一两千。不论在美国还是其他地方,Z都不是特别流行的成瘾药。它不是致幻剂,不是欣快剂,也非抑制剂,服用之后不会产生兴奋感、甜蜜感,甚至不会有通常意义上“嗑高”的感觉。很难看出它到底哪里吸引人。说真的,我看不出来。

S医生说,大多数毒品都不是用来让你感觉舒服的,而是让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它们的效用是麻木和逃避。“禅”则是一扇艺术级的专业逃避之门。它剥夺信使的权利,将他锁在屋里,使之无法向女王传达信息。神经图谱停止更新,女王无法得知议会的一举一动,亦无须宣读诰令,她沉默了。就是那种沉默令特雷莎之流极度渴望。

但是,它真正诱人之处在于过量服用,这仍是对于特雷莎那样的人而言的。吞下过量的“禅”之后,信使几周都出不来。等他终于被放出来时,他已记不起回到女王城堡的路了。多年来自我更新的整个过程突然偏离了轨道,沉默的女王已无法找到。

于是,可怜的信使做了他唯一力所能及的事。他出门,向遇见的第一个姑娘传达了讣告。

老女王驾崩了。新女王万万岁。

***

“嗨,莎莎,我是梅尔道医生。”她是个矮矮胖胖的阿姨,有着一张宽心的圆脸,黑色短发已开始染霜。她向我伸出手。她的手指冰凉而纤细。

“你刚才叫我莎莎。”

“听说你喜欢别人这么叫你。你希望我换个称呼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会让我一遍遍地反复说‘我叫特雷莎’。”

她笑了,坐上一把红色的皮椅,椅子看上去柔软又结实。“我觉得那样没多大用,你觉得呢?我不能逼你做任何一件你不想做的事,莎莎。”

“那我随时都可以走喽。”

“我无权阻止你,但我必须向你父母反馈咱们的进展。”

我父母。

她耸耸肩。“那是我的职责。你要不要坐下来,跟我聊聊来这里的原因?”

她对面的椅子是布面的而非皮革,但仍比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办公室里的任何坐具来得舒适。整间办公室都比S医生的办公室更为舒心:镶白边的淡黄色墙面,白色布帘后透出光芒的大窗,热带色彩的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