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现在时(第3/11页)
他走时带上了门,我把熊猫往地上一推,长出一口气,仰面倒在床上。可怜的克拉斯先生。他只是想知道究竟是女儿自己不要脸,还是被逼的。
***
如果没事想吓吓自己,“我”就想象有“另一个我”正思索着“我”的存在。比几个木偶对话还蠢的事,无疑是一个木偶自言自语。
S医生说,没人了解心智的真相,人们不知道大脑怎样产生心智,也不真正了解意识。在医院时,我们几乎每天都交谈。发现我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之后——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呢——他送了我几本书,我们讨论大脑的机制,讨论大脑怎样编制思维,做出决定。
“怎么解释才好呢?”一般是他发起交谈,然后尝试用打算在书中采用的比喻给我解释。我最喜欢的比喻是议会、信使与女王。
“当然,大脑并非单一的整体,”他告诉我,“它由几百万个放电细胞组成,所有细胞整合为成百上千的活性位点。心智的情形也差不多,由数十个节点组成,每个节点都在不停地大声嚷嚷,想盖过其他节点的声音。做决定时,心智里简直是喧嚷鼎沸,引发——怎么解释才好呢,你看过C-SPAN播出的英国议会实况吗?”我当然看过。在医院里,随时都有电视陪伴。“心智议会的议员们利用化学物质和电脉冲高声喊叫,直到某个意见获得了足够音量的齐声呼喊。叮!‘想法’出现,‘决定’做出了。议会立即向身体发送信号要求执行决定,同时让信使将消息传给——”
“等等,信使是谁?”
他挥挥手。“暂时不用管它。”(几周之后,在另一场讨论中,S医生解释说,信使也非单一的个体,而是边缘系统颞区产生的一大波神经活动,负责将新想法的神经图谱与现有神经图谱相协调——那时,我知道“神经图谱”也不过是对另一个极为复杂的概念或过程的比喻,这个领域深奥莫测,我永远也到不了底端。S医生说不用为此烦闷,没人能到达底端。)“信使负责将决定的内容传达给女王。”
“好吧,那女王又是谁?意识吗?”
“完全正确!就是自我本身。”
他朝我这个用功的学生爽朗一笑。S医生一谈起这些东西就忘乎所以,即使我躺在沙发上伸懒腰,故意绷开病号服的领口,他也视而不见。要是我能把两个脑半球掖进一个蕾丝文胸里该多好。
“信使呢,”他说,“负责将消息传达给陛下,告诉她议会做了什么决定。女王不需要知道任何其他的论辩,不需要了解那些被丢弃的可能性。她只需要知道该向臣民们宣布的内容。女王吩咐相应的身体器官执行决定。”
“等等,我觉得议会已经发出信号了吧。你之前说过,在自我还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大脑在热身了。”
“有意思的就是这里。女王宣布决定,并认为臣民们在执行她的命令,但实际上,他们早就收到指示,而且已经伸手去拿水杯了。”
***
我身穿特雷莎的运动裤和T恤,光脚走到厨房。T恤有些紧,减肥斗士兼奥运级排毒选手特雷莎略比我纤瘦。
爱丽丝坐在餐桌旁,穿戴整齐,一本书在面前摊开。“哎呀,你今早赖床了。”她轻快地说道。她已经化好妆,头发喷好了定型水。书旁的咖啡杯是空的,她已经等了几个小时。
我四处找钟,发现门口上方挂着一个。才九点。在医院里我总是睡到九点过才起床。“我快饿死啦。”我说。房间里有一台冰箱、一个炉灶以及许多橱柜。
我从没亲手做过早饭。说实话,午饭和晚饭也没有做过。我这辈子吃过的饭都是放在食堂托盘上送来的。“有炒鸡蛋吗?”
她眨眨眼。“鸡蛋?你不是——”她突然站起来,“有的。坐,特雷莎,我给你炒两个。”
“叫我‘莎莎’就行了,可以吗?”
爱丽丝停住脚步,想说点什么——我几乎能听到她大脑棘轮和齿轮的咔哒咔哒声——她又突然大步走向橱柜,蹲下身,拿出一口不粘锅。
我猜测着哪个橱柜里放着咖啡杯,猜对了。我倒光了壶里最后几英寸深的咖啡。“你不用上班吗?”我说。爱丽丝在一个餐饮设备公司上班,特雷莎对细节总是马马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