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之歌(第5/7页)
她轻敲着另一只手的手指,被我握住的这只手反而捏了捏我的手。“那只是关于分支的问题。一种理念认为每天都会产生百万个微小分支。而另一种则认为存在长久的分支。问题只在于分支的规模与数量。”
我想起父亲曾教我学九年级代数,他指着一个完全让我费解的方程式,抖着铅笔笔尖说:“你只要明白等值就行了。你不懂等值吗?”他解这个方程式时完全没有写运算步骤,而我得再找一位老师,一位慢到可以让我跟上思路的人。现在,除了埃尔莎外没有其他老师了,至少这个课题上没有。
她看着我说:“你在纠结规模的问题,亚当。这和纠结于时间一样危险。两者都只是构想。”
我根本没有想关于规模的事。“但是……但是第一种多元宇宙,喝醉和没喝醉的那种,它阐述了关于我的百万个故事。而第二种多元宇宙根本就没有体现出自由意志。”
“我——”她举起酒杯,“——押故事组成的宇宙赢。”然后她一股脑儿喝完了整杯啤酒,接着又喝了一杯,这是她从未做过的事。她站起来,略微有点儿摇晃,我扶住她的手肘,领着她走出门,穿过草坪。
埃尔莎靠在我的手臂上,我们已走到了草坪中间,此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我们站在一片昏暗中,雪在周围扑簌簌地落下。她抬起一只手臂,将手腕绕过我的后脑,将我的脸拉下来亲吻。她的嘴唇冰凉又柔软,我们热烈地亲吻,就像两个终于被允许休假的孩子。她的唇尝起来就像甜辣椒和啤酒。这是她唯一一次吻我。
其他宇宙中的这个夜晚又发生了什么?
在接下来的三周里,埃尔莎和PI就如同赛跑一样地工作。她的脸因活力而容光焕发,哪怕在显得很疲惫时,眼神都是雀跃的。我在边上走来走去,看着她们工作。埃尔莎是如此沉迷于手头上的事,以至于听到大一些的噪音就会跳起来瞪着我,因此我走路时格外留神。一开始,PI和埃尔莎一直在发出响声,比如哼唱或和声,只不过声音轻柔得让我几乎听不到。接着PI开始生成白噪音,在微弱的背景音中融入了从我们周围空间中过滤出的一切重要事物。而后我只听到一片寂静,埃尔莎和PI在以光线谈话。我开始在我自己对PI的接入界面上观察这场谈话,也就是观察明灭不定的光亮与词句,观察观点与概念间甚至是诗句间连接的细线。我跟不上她们的速度,但她们画出的关联看上去是正确的,而当我放弃理解她们的想法时,我能感觉到一道洪流,面前的显示屏上似乎奔流着一条意义之河。
埃尔莎几乎每一天都会找到一个新事物,将它纳入PI持续扩张的连接网络。科学教、货物崇拜、早期洞穴壁画。
我捕捉这一切信息,记录数据,以便他人深入研究。至于我自己,我尽力跟上她们的步调,一路吃力地攀登,因无法把握重点而十分颓丧。我保证埃尔莎的饮食,但她不肯回家,所以我弄来了另一张小床,这样她就不是孤单一人了。
最初的突破尚没有出现。
窗外,朝阳将结冰的枝条映得光芒闪耀。办公室里尽是陈腐的咖啡和汗水的味道。我沉重的眼睑不肯合作,我的大脑在睡梦边缘蒙眬地徘徊。埃尔莎还在睡,她蜷缩在我从家里为她带来的毛毯下面,一只脚以一个古怪的角度伸了出来。这时候,我面前的显示屏突然亮起来了,搏动着一种蓝绿色,这是PI在呼叫我们。“怎么了,PI?”
“我接收到了一些东西。叫醒埃尔莎。”
我不明白。“好的。”我挣扎着从椅子上爬起来,希望自己已经买好了咖啡,“稍等。让你自己现身,好吗?”比起扁平的显示屏,我总是更愿意和全息影像交流。它还能给PI更多选择权,她可以更像人类一样与人沟通。人工智能的身体语言。
我在埃尔莎耳边轻声说。“PI说她接收到了一些东西。”
埃尔莎猛地坐了起来,大睁着眼向全息影像望去。PI的影像坐在那里,穿着牛仔裤和吊带衫,双腿敲着一张全息坐椅的边沿,表示很不耐烦。“当时我甚至没有呼叫,我只是在哼自己的歌,”她的话冲口而出,“接着就有了一个回应。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工智能,和一位名叫埃尔莎的科学家。全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就像一道缝隙裂开又合上了。当然了,我只能和人工智能说话,我正在把前几周的数据流传给她,这时候连接就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