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蚀(第5/7页)

此刻我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潜意识里想错过这班飞船,我招致灾难是为了阻止自己离开吗?

无可置疑,在某种意义上我的确是自找的。我故意鲁莽行事,将自己推向极限,直至灾难降临。这是为什么?

我思绪不断,当四周泛起寒潮,我意识到自己是想超越旧躯体的界限来证明自己有能力离开。我们总是听人说目的地特别艰苦残酷,自然人无法独立生存,于是我就觉得有必要测试出身体增强能达到的极限。

不知不觉中,我希望将自己推上一个自然之躯无法生存的境地。如果我幸存下来也便证明自己已彻底改变,从而有信心在殖民世界大展宏图,独闯风浪。

好,我已经成功完成该计划第一步。我已令自己深陷麻烦之中,现在我只需要逃脱。

但如何逃脱?

我颅骨里有紧急无线电信标,只要有人把我从水里捞出去我就能激活它。但是这么做有些尴尬,显得我好像在环境温和的地球上都驾驭不了自己的身体,如果我求助,那又会有理由将我从星际飞船名册上除名。殖民者得自主解决问题,候补名单上多的是人——他们从未掉落悬崖,也没将自己卡在一堆岩石之中。

如果等到天亮然后向在海边散步的人大喊一声,那我也将落得同样的下场。

但寻求解决方案的决心并未出现,至少不是当机立断。风势渐弱,细雨绵绵,我的思绪变得冷静而清晰,当时的艰难处境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

我必须从石缝中抽出腿,既然我搬不动石头,那么我只能挪动我的腿了。

我要挪动腿,但脚却卡住了,那我只能把脚丢下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内心无比平静。道理很简单,如果想要自由,必须付出代价。我再次想到寻求帮助这个选项,这样我就会保住脚并留在地球。或者,我可以选择失去右脚,去往星际。

我真那么想去吗?

我已经决定永远离开家人,离开我的女朋友了。如果我不舍得放弃我一只右脚——只是身体四肢的一小部分,那我的价值观到哪里去了?其实我根本无从选择,只能承担我所作决定的一切后果。

我等了又等,希望能有其他念头冒出来,希望能逃避抉择。

我羞于承认最终促使我采取行动的原因,它并非基于逻辑或是坚强的决心,而是源于我那只被压扁的脚。在我仔细考虑各种可能性的时候,一阵阵疼痛越来越强烈。而且在冰冷的海水里浮着,毫无乐趣可言,越快行动就能越早逃脱。

我将意念集中于外皮,这是一套可编程的神奇外皮,我命令它从脚上离开,向上流动。然后我命令外皮从右脚踝上方开始收紧。

哎唷!哎唷,哎唷,哎唷,哎唷,嗷——

我试着忽略疼痛,更用力地操纵外皮。我希望能迅速搞定,像切黄瓜一样砍掉脚。但外皮的承受力也有极限,它并非专门为截肢而设计,而且我已经超越极限了。

很快我就暂停了,这比我预期的还要早。我需要进入疼痛消除设置,我们总是被反复灌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疼痛的存在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该随意消除。但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会采取断足这样的终极手段,所以我关掉了疼痛信号。

麻木感替代了疼痛,所幸我从血肉之躯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这样接下来的任务似乎很快就完成了。外皮完全锯断了内骨,从小腿隔断开来并愈合了伤口。我从岩崩中逃脱了,迅速游离,拖着身子来到了岸边,陷入昏睡。

当我醒来时,海潮已退去,身边的海滩上落满枯草、湿漉漉的毫无生气的欧洲蕨以及人类留给世界的遗物——终年常在的塑料垃圾。疼痛信号再次传来——它只能暂停,无法永远关闭。有一分钟我试着忍受小腿肚下的极度疼痛的抗议,但我还是向诱惑屈服了,而后再次将之抑制。

我试着站起来时,发现自己现在站不稳了。尽管脚已不在,右腿底部仍有外皮残余。我向剩余物质发出命令,让其向下延伸出几英寸用作假肢,以便我保持平衡。我调整假肢的形状,避免其压迫残肢,着地时的压力由腿部稍靠上的外皮来承担。

我蹒跚地走过垃圾遍布的鹅卵石道。我能行走啦!我欢欣地呐喊,打扰了新海岸线旁大地上一只啄食的喜鹊。它满腹责备,啾啾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