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第6/7页)

周一,乔纳森清空了自己的银行账户和银行退休账户,然后将一切都换成了现金——五十和一百的美钞。他把一卷卷的钞票塞进一个邮差包里,就这么带着112398美元的现金走出了银行。这是他一辈子的积蓄,有不法行为换来的报偿,还有理财规划带来的收益。银行柜员问他是不是正在办理离婚,他涨红了脸,点点头说差不多是这样,但她并没有阻止他取空账户,她想的一定是他这么做是要给他老婆点颜色瞧瞧,还挺有意思的。他差点想约她吃饭,直到记起来她为他清点柜台上那些现金的原因才控制住自己。

他回到家,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拿起电话走进浴室,坐在皮娅身边,准备替自己多赢得一些时间。他给单位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他妻子家里出了点事情,需要提前请年假和病假,说阿斯泰演示程序没及时交工真是抱歉,拜托纳伊姆来接手此事。他还打电话告诉自己和皮娅的几个朋友,说皮娅家里有急事,飞回伊利诺伊州去帮忙了。他还告知皮娅单位,说等她弄清楚具体该请哪种紧急事假会和他们联系。他告诉皮娅的父母自己要给她一场惊喜的结婚纪念旅行,可土耳其的电话通讯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就这样,每一通电话都断绝了他人友好问询妻子下落的可能。每一通电话都推迟了大家产生怀疑和发现真相的时间。

他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也紧张不起来了。他给自己和皮娅买了两张一个月后去柬埔寨的机票。出发地是温哥华,这是为了迷惑别人。他办妥当之后,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金汤力,最后一次和皮娅坐在浴缸里。现在她开始有味儿了,那是因为她的内脏在腐烂,她的肚子里充溢着气体,那是热水对这团死肉的报复。但他还是选择和她一起泡在水里,而且向她道歉,因为他为了重塑自己的人生把她变成了一具死尸。然后他去找加比要回了铲子。

借着街上几盏路灯的光,他将皮娅埋在了后院花园的一小块地下面。他给警察留了张字条,简单讲述了发生的事情,还道了个歉,因为要是最后被捕了,他想拜托法庭原谅他的过失,判他在监狱里待的时间能比种大麻的人少。他在皮娅的坟堆上撒了一些向日葵、罂粟和牵牛花的花籽,心想那个7-11收银员应该会赞同他的选择。

那天夜里,他开车穿过群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越过过失杀人与谋杀之间的界限,或者说二级谋杀和一级谋杀之间的界限。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并不十分在意答案。这趟旅行按部就班,算是他蹲班房前给自己放的一个长假。真的,这感觉和换工作没什么不一样的,就相当于他开始新工作前的一段休整期。

他在拉斯维加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想要翻本的赌徒,卖了汽车,得到了五千美元现金。然后他沿着路继续走,朝着洲际公路和公路那头更广阔的世界前行。

在沙漠中的入口匝道上,他竖起大拇指搭车。他不知道自己的运气能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在乎这事儿。他为自己竟然曾为了退休储蓄计划那种微不足道的事儿发愁而感到惊讶。他此时正在通往墨西哥的路上,头上有太阳,脚下有黄沙,耳畔还有宜人的音乐节奏以及……管他什么呢?也许他会被捕,也许他会就此告别过去,迎接神奇的新生活。

乔纳森以前在书上读到过,据说日本武士活着就像已经死了一样。不过他怀疑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站在灼热的内华达州州际公路上,裹挟着沙土的风吹过,巨大的双斗卡车呼啸着从他身边开过。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低声自言自语。

他将皮娅从浴缸中拖出来埋掉的时候,害怕过她会因为泡得太久而分崩离析。他妈曾经吓唬他说,要是一个人在浴缸里待太久,就会萎缩,最后消失。但是皮娅尽管泡了有几天了,尸体却依然好端端的,并没有哪个部位突然掉下来。她没了生气,但依然可以辨认。而他,虽然尚在人世,却已经脱胎换骨。

一辆运动款丰田RAV4开上了入口匝道,像阵风一样从他身边开过,白影一闪而逝,紧接着却减速停在了路边。他拉开这辆小型SUV的车门。一个戴着皱巴巴的牛仔帽的小伙子透过反光的雷朋墨镜上下打量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