柽柳猎人(第4/7页)

“你到底期望能看见点儿什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它让我感到不安。你看,他们把我们丢到这荒野里砍树,丢一点儿连渣滓都算不上的水做奖赏,却打算在下一年把所有的水都引到那又老又粗的管子里去。我猜有的加利福尼亚佬恐怕此刻正把我们去年一年的赏金往游泳池里放呢。”

蟋蟀一样的声音突然在黑暗的远方响了起来,一群北美郊狼开始嚎叫。两人再次变得沉默起来。终于,洛罗拍了拍他朋友的肩膀,“见鬼,特拉维斯,这大概是最好的了。沙漠就他妈是一个不该有河的地方。”

洛罗的农场位于一片数英亩的半碱性土地上,距离河岸很近。当他爬上小丘顶部眺望老家时,安妮正在地里工作。她朝他挥挥手,然后继续埋头挖着,用他赚来的水试着种什么东西。

洛罗停了一会儿,一直看着安妮工作。灼热的风抽打着一切,夹杂着远方鼠尾草和黏土的气味。沙尘像恶魔般绕着安妮打转,掀起她盖在头上的大花手帕。洛罗看着她烦恼的样子笑了。她看见他仍在远处一动不动,又挥挥手让他早点儿回家。

他带着笑容,赶着玛奇开始下山,依旧一直注视着安妮的劳作。他心中充满对她的感激,感激她无论何时始终在这里等候。她十分坚定,比绝大多数在干旱时选择离开的人——譬如特拉维斯都要坚定。毫无疑问,她比洛罗认识的任何人都坚定。为了避免迁徙后安妮心生恐惧,不愿忍受城镇和喧闹的人潮,或是半夜醒来四处呼唤她已永远失去的家人,为了维持她平静的生活,他必须要做出更多的努力。为了确保她不再像过去那样被迫离开,他需要撒播新的柽柳维持生计。

洛罗让骆驼跪下,跳下鞍具,然后牵着它来到水槽前,水槽里面盛着半池发绿的黏液和满满的水黾。身后玛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抱怨一样,洛罗提着一个水桶朝河边走去。农场里曾经有一口水源丰沛的水井,当水位降到最低安全线之后,垦务局的人用快干水泥填满了他们的水井,夺走了他们的采水权。当然,其他农场情况也一样。现在他和安妮只能用桶子秘密地从河里偷水,或者,在内政部监视的空档,直接用一台脚踩水泵把河水泵进地下的秘密水窖里。这水窖还是过去《资源保护及使用许可条例》有效时修建的。

安妮称这一条例“资准条”,听起来就像小贩的吆喝,但即使垦务局的人填上了他们的井,他们仍然不算最倒霉的。他们不像西班牙栎镇或安特洛普谷或河滨镇:在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争抢到水权之后,哪怕那些城镇曾经再有钱,它们贵如黄金的土地仍然随着水权的没落而衰败,直至变成一文不名的废城。他和安妮也不必像凤凰城市民一样保释自己——当中央亚利桑那计划失败之后,亚利桑那州却继续违法从米德湖里采水,最终上头将他们的水渠炸成了碎片。

给玛奇的水槽满上清水之后,洛罗环顾着四周,满是沙尘的农场上只有安妮劳作的身影。洛罗一再提醒自己有多么幸运。他和安妮没有被狂风吹走,他们成功扎根了。加利福尼亚佬叫他们寻水员、吸水虫,去他妈的。如果没有像他和安妮这样的人,他们早和其他人一样随风粉碎了。如果洛罗再多撒播一些柽柳,这些狗养的加利福尼亚佬就该倒霉了,想想他们都对其他人做了些什么事吧。

照料好玛奇之后,洛罗走进房子里,从过滤壶里给自己盛上一杯水,泥屋的阴凉让水变得无比甘美。刺槐木的横梁悬在他头顶不远的地方,洛罗坐在地上,掏出垦务局的相机,连接上铺在房顶的太阳能电池,琥珀色的充电指示灯在阴影中不断闪烁。洛罗又给自己盛了一杯水,他已经习惯了干渴,但今天却总是喝不够。大干旱的爪子像是紧紧攫住了他的脖子。

安妮也进屋了。她一边用晒黑的手臂抹去额上的汗,一边说:“别喝太多了。我今天还没机会去泵水呢。这附近出现了不少警卫。”

“警卫?到这附近来干吗?我们甚至都没有开过水龙头。”

“他们说是来找你的。”

洛罗差点摔了他的杯子。

他们知道了。

他们知道他在偷偷种植新柽柳了。他们知道他挖掉那些健康树根,沿着河流四处撒播的事情了。一周前他刚上传了在大峡谷里发现的新柽柳——至今为止最大的发现——几乎价值一英亩呎的奖金水。而现在警卫们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