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克罗兹(第4/8页)
现在,在他的梦里,六艘船上的搜救队员也都快要冻僵了,他们想要往北方走,看看通到北极的威灵顿海峡北方还有没有未结冻的海域。毕奇岛完全看不到任何线索,而克罗兹可以从他神奇的“北极燕鸥高空视角”看到,在毕奇岛及贝罗海峡船员眼中,南边的皮尔海峡是结结实实的一整片雪白。幽冥号和惊恐号一年半前就是趁着短暂的夏季雪融,顺着这条路往下走。
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过富兰克林有可能会走那条路,也就是他竟然会照着任务指示走。克罗兹看到他们冻结在兰开斯特海峡,接下来几年里,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是往北方搜寻。约翰爵士任务指示中的第二选择是,如果没办法继续向南走通航道的话,他应该转向北航行,穿过理论上只是一圈的冰,进入那更是纯属理论的未结冻的北极海。
克罗兹逐渐消沉的心知道,八艘搜救船的船长与船员全都得出一个结论:富兰克林已经向北航行,这和他实际走的方向刚好相反。
他在半夜里被自己的呻吟声吵醒。舱房里有光,但是他的眼睛受不了光,所以试着只透过火炬的燃烧及各种声音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他的侍从乔帕森及船医古德瑟——正要从他身上把那件肮脏、被汗水浸湿的睡衣脱掉,用温水帮他擦洗身体,并且小心地为他穿上一件新睡衣及袜子。两人当中的一个试着用汤匙喂他汤。克罗兹把稀粥吐了出来,但是他那满到桶边的呕吐桶已经整个冻成固体,他隐约感觉到乔帕森及古德瑟在清理舱板。他们让他喝了些水,然后让他躺回冰冷的床单上。其中一个帮他盖上一张暖和的毛毯,一张温暖、干燥、未结冻的毛毯,他感激得想哭。他也想开口说话,但是还没有找到或组织好想说的话,所有的话就从他的脑袋里消失,他再次滑入视觉的漩涡中。
他看到一个黑发、绿皮肤的男孩,以胎儿的姿态蜷曲着,靠在一面尿液色的砖瓦墙上。克罗兹知道这男孩是某个地方精神疗养院里的癫痫患者。这男孩一动也不动,只有他的黑眼睛像爬虫一样不断前后闪烁。那个身影就是我。
一想到这里,克罗兹就知道,这不是他自己的恐惧,而是别人的梦魇。他进入另一个男人的心灵里待了片刻。
接着,苏菲·克瑞寇进到他的梦里。克罗兹咬着皮带呻吟着。
他看到她在鸭嘴兽池,光着身子紧紧靠在他身上。他看到她冷漠、鄙夷地坐在总督府的石板椅上。他看到在幽冥号与惊恐号起航的五月天,她穿着蓝色洋装站在格林海瑟码头上挥手,虽然不是对他挥手。现在他看到一个他从来没看过的苏菲·克瑞寇。她这时候是珍恩·富兰克林夫人全职的助理、同伴与抄写员,并因此自豪、忧伤,庆幸自己仍能忧伤、重新得力,并且重获新生。她和珍恩夫人到各处旅行——两个不屈不挠的女人,媒体将来是这么称呼她们。
苏菲几乎和她的舅妈一样,随时看起来充满热忱、带着希望、声音高亢、非常女性化、不受规范,全副心思都用在呼吁全世界搜救约翰·富兰克林爵士上。即使在私下的场合,她也不会提到法兰西斯·克罗兹。他当时就看出,这是最适合苏菲的角色:勇敢、傲慢、有权力、风情万种,有最好的理由可以避免论及婚嫁或去谈场真正的恋爱。她一生都不会结婚。克罗兹看到,她会和珍恩夫人一起到世界各处旅行,绝不会在公开场合承认失踪的约翰爵士已经难有生还的希望,但是在真正希望早巳灭绝许久后,仍然充分享受她在否认寡居期间获得的特权、同情、权势与地位。
克罗兹想呕吐,但是他的肚子到现在已经饿了好几个小时或好几天了。他只能弯着身体,忍受腹痛。
他现在在纽约州罗切斯特西方约二十英里的海德斯达,一个狭窄、家具摆放杂乱的美式农舍的阴暗起居室里。克罗兹从来没听过纽约州的海德斯达或罗切斯特。他知道这是今年,一八四八年的夏天,也许就在几个星期后的未来。透过拉开的厚布幔缝隙,他看见一场闪雷暴风雨正闪着光汹涌而至。雷声让房子摇晃起来。
“来嘛,妈!”桌旁边有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说:“我们跟你保证,你会觉得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