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第5/7页)

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山凹处有一个身影,静坐在夕阳中,似乎是在做吐纳功。听见人声,他匆匆做了收式。

“何老师!”他喊着,向我奔过来。他的衣服破旧,裤脚高高挽起,面庞黑瘦,只有眸子仍熠熠有光。我心中隐隐作痛,他已经跌到生活最低层,但可叹的是他的思维仍然是那样不安分。

我们良久对视。我严厉地问:“天声,你最近在搞什么名堂,让秀兰这样操心?真是在搞什么穿墙术?”

天声微笑着,扶我坐在土埂上:“何老师,说来话长,这要从这一带流传很广的一个传说说起。”

他娓娓地讲了这个故事。他说,距这儿百十里地有座天光寺,寺里有位得道老僧,据说对气功和瑜伽功修行极深。“文革”期间,他自然逃不了这一劫,红卫兵在他脖子上挂一双僧鞋,天天拉上街批斗。老僧不堪其扰,一次在批斗途中,忽然离开队伍,径直向古墓走去,押解的人一把没拉住,他已倏然不见,古墓却完好如初,没有一丝缝隙。吓呆的红卫兵把这件事暗暗传扬开来。

他讲得很简洁,却自有冰冷的诱惑力,向秀兰甚至打一个冷战。我耐着性子听完,悲伤地问:“你呢,你是否也相信这个神话?难道你的智力已降到文盲的档次了?”

天声目光锐利地看着我:“稍具科学知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个传说,只有两种人会相信:一种是无知者,他们是盲从;一种是哲人,他们能跳出经典科学的圈子。”

他接着说道:“何老师,我们曾讨论过,物质只是受力场约束的畸变空间,两道青烟和两束光线能够对穿,是因为畸变的微结构之间有足够的均匀空间。人体和墙壁之所以不能对穿,并不是它们内部没有空隙,而是因为它们内部的畸变。就像一根弯曲的铜棒穿不过弯曲的铜管,哪怕后者的直径要大得多。但是,只要我们消除了两者甚至是一方的畸变,铜棒和铜管就能对穿了。”

他的话虽然颇为雄辩,却远远说服不了我。我苦笑一声问道:“我愿意承认这个理论,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打碎一个原子核需多少电子伏特的能量?你知道不知道,科学家们用尽解数,至今还不能把夸克从强子的禁闭中释放出来?且不说更深的层级了!”

林天声怜悯地看着我,久久未言,他的目光甚至使我不敢与他对视。很久,他才缓缓说道:“何老师,用意念的力量去消除物质微结构的空间畸变,的确是难以令人信服的。我记得你讲过用意念隔瓶取物,我当时并不相信,只是觉得它既是世界性的传说,必有产生的根源。从另一方面说,人们对自身机构,对于智力活动、感情、意念、灵感,又有多少了解呢?你还讲过,实践之树常绿,理论总是灰色的。如果可能存在的事实用现有理论完全不能解释,那么最好的办法是忘掉理论,不要在它身上浪费时间,而去全力验证事实,因为这种矛盾常常预示着理论的革命。”

我没有回答,心灵突然起了一阵颤动。

“你去验证了?”我低声问。

林天声坚决地说:“我去了。我甚至赶到天光寺,设法偷来老和尚的秘籍。这中间的过程我就不说了,是长达三年的绝望的摸索。被囚禁在地狱的幽冥世界里,孤独和死寂使我几乎发疯。直到最近,我才看到一线光明。”

听他的话意,似乎已有进展,我急急问道:“难道……你已经学会穿墙术?”

我紧盯着他,向秀兰则近乎恐惧地望着他,显然她并不清楚这方面的进展。我们之间是一片沉重的静默,很久很久,天声苦笑道:“我还不敢确认,我曾经两次不经意地穿越门帘——从本质上讲,这和穿过墙壁毫无二致。但是,我是在意识混沌状态下干的,我还不知道是否确有此事。等我刻意追求这种混沌状态时,又求之不得了。”

他的脸庞突然焕发光彩:“但今晚不同,今晚我自觉得竞技状态特佳,大概可以一试吧。我想这是因为何老师在身边,两个天才的意念有了共鸣。何老师,你能帮我一把吗?”

他极恳切地看着我。我脸红了,我能算什么天才?一条僵死的冬蚕而已。旋即又感到心酸,一个三餐无着的穷光蛋,却醉心于探索宇宙的奥秘,又是用这样的原始方法,这使人欲哭无泪。我柔声问:“怎样才能帮你?你尽管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