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藏地下(第5/9页)

可是,克伦斯基把这看成了极大的善意。好心一定要有好报。不,你不能再睡觉了。你已经度过假了。他站起来,不顾床铺哀伤的叹息,晃晃悠悠地站了几秒钟,强迫自己出门返回地下室。

人类必须被拯救,而他,尼科莱·克伦斯基教授将完成这个任务。

走进实验室的时候,克伦斯基一瞬间有种很荒谬的感觉:有人在看他。他环顾四周。他听见了什么响动吗?还是被剥夺了的几周睡眠终于要他还债了?下一步大概就是幻听吧。

实验室里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变化很小,但惹人烦恼。他用来刮脸的镜子碎了。赫尔曼保证过女仆不会下来,但他知道她们偶尔还是会来的。会有人清洁和打扫房间,或者只是把东西摆摆整齐。克伦斯基对整洁敬谢不敏,他认为只有在一项工作彻底完成后的打扫才算有意义。就像点燃蛋糕上的蜡烛。他喜爱凌乱。他最好的很多点子,有一次他这么向伯爵说教(伯爵假装认真听讲,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盘玛德琳蛋糕),我尼科莱·克伦斯基最好的很多点子就记在一片片废纸上。凌乱是最优秀的孵化器。

想到这里,他走向真正的孵化器,充满怜爱地取出一个受精卵。他走到一块防水布前,像混沌巫师似的撩开它,然后后退两步,花了几秒钟欣赏他的成就。

这是他建造的。在局外人(目前有三个)的眼中,它很像三条腿的巨型金属蜘蛛躺在地上。拱顶贴着地面,三条弯曲长腿伸向两米高的半空中,顶端是锋利的蓝色尖头,全都瞄准了拱顶上的一个小平台。

假如你见过杰加洛斯太空船,此刻就会想:“唔,这东西很眼熟。要是翻过来就好了。”

假如你没有见过杰加洛斯太空船,此刻就会想,把鸡蛋放在精巧得可怕的这么一个装置中央似乎完全不知所谓。

博士躲在一张桌子背后看着,觉得这东西稍微有点眼熟。但他这一辈子时时刻刻都觉得各种东西稍微有点眼熟。通常只是疯狂机器人。他很害怕有一天会是妻子们。

罗曼娜隔着葡萄酒架张望,恭喜自己早些时候那个滑稽的念头没猜错,电脑处理器阵列确实在计算。她猜对了。其中牵涉到鸡蛋。

达根靠储藏室的房门遮挡身体,他只是开心地直点头。一个弱了吧唧的小矮子。终于可以揍人啦!

克伦斯基依然没有发觉那不是幻觉,而是确实有三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把鸡蛋摆在平台上,然后打开机器球形底部内侧的小活门,拨动开关,后退到很远的地方。

三脚架涌出一看就很烧钱的蓝色能量波,球体上方逐渐形成一个气泡,完全包裹住鸡蛋。克伦斯基背后,全地球最先进的电脑开始处理这个鸡蛋;几英里外市郊的一个发电站,计数表疯转得看不清数字,灯光忽然变得黯淡。

博尔基在他的顶楼拼命想克制住冲动,不把最新一幅肖像的面部画成表盘。他没有成功,痛苦地折断一段炭笔,将碎片扔向屋角。

气泡里,鸡蛋上出现了裂纹。一个新生命慢慢地啄开蛋壳,生平第一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要是小鸡的眼睛能正常工作,它首先会见到的是个干瘪矮子在欢欣鼓掌。

克伦斯基开心地望着小鸡。克伦斯基处理机成功地加速了孵蛋周期,因子高达十七个克伦斯基。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克伦斯基的心思彻底沉浸在新生小鸡犹豫不决的步伐里。他太全神贯注了,没有注意到一条穿破旧战壕雨衣的大汉在走向他,一只拳头喜滋滋地敲打着手掌心。他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穿学生制服的漂亮姑娘拼命打手势叫那条迟钝大汉停下。他更没有注意到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站在他背后,漫不经心地用围巾擦亮一只烧杯。

对,直到这个男人很有礼貌地清清嗓子,然后拍了拍教授的肩膀。

克伦斯基教授望着站在背后的陌生人,视线里充满困惑。这家伙是谁?他在这儿干什么?是什么迷路的派对客人吗?也许是个艺术家?但这双淡蓝色的眼睛里饱含智慧,而且满脸灿烂喜悦的笑容。克伦斯基忽然意识到他有很久没见过真诚的笑容了。男人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简直是照亮全世界的一束喜悦之光。

“你说是先有鸡,”男人用浑厚的嗓音说,“还是先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