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与崇高的吟游诗人(第5/6页)
“留我在这里吧,当你们需要我的时候,就吹响军号——”
当他朗诵完《洛克斯利大厅》,艾米丽说:“念《阿瑟王之死》。”而在《阿瑟王之死》结束之后,她又说:“《食莲人》。”当他在朗诵时,她的心思拆成了两半,一半沉浸在诗歌里,另一半则烦恼着诗人的困境。
直到念到了《莫德》,艾米丽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也才开始明白,自己无法再看见阿尔弗雷德男爵了。此时,她抬头往窗外一瞥,发现天色已经昏暗。她警觉地站起身来,直直地往楼梯走去,摸黑找到了照明开关,接着走上一楼,将阿尔弗雷德男爵和他的《莫德》留在原地。博物馆一片漆黑,只剩门厅还留着一盏夜灯。
在夜灯的微弱光晕前,艾米丽踌躇了一下。很明显,没有人看到她走进地下室。而布兰登先生以为她已经回家,也就把博物馆交给了夜间值班人员,自己下班了。不过,夜间警卫在哪里?如果她想离开博物馆,就得先找到警卫,请他帮她开门。然而,她想要离开吗?
艾米丽思索着这个问题。她想到被他们可耻地堆放在地下室的诗人们,想到那些篡夺了原本属于诗人位置的闪亮汽车。在这个关键时刻,她想到大门旁边设置的一个小型展览,随即眼睛一亮。
那是一场古代消防员的展览,展示一个世纪前所使用的灭火设备,有化学灭火器、小型的钩子和救火梯、盘卷成圈的消防软管,还有一把斧头……就是这把斧头磨亮的刀锋上跳跃的光芒,吸引了艾米丽的注意力。
在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将要做什么的状态下,艾米丽走进了展览厅。她拾起斧头,掂了掂重量,发现这把斧头拿起来很省力。沉淀在她思绪中的那片迷雾消散了。她提着斧头,走进曾经通往诗人大厅的那条廊道。在黑暗中,她找到并打开了照明开关,刚安装好的荧光灯管像爆炸似的亮起来,严酷的光辉从上方往下照耀着二十世纪人类的艺术成就。
展场里汽车的保险杆一辆挨着一辆,围成巨大的圆圈,仿佛一场静止的赛车。停在艾米丽面前的,是一辆灰色镀铬的模型——比起它身旁过于鲜艳的同伴们,这辆车的样式较为老旧,但对于新手而言已经够好了。艾米丽抱着某种决心似的走近它,举起斧头,对准了挡风玻璃。然而她随即被一种谬误感所击中,她又迟疑了。
她把举高的斧头放低,往前走去,凝视着敞开的窗户,看着车里的仿豹纹椅套、附有频道调节器的汽车仪表板、方向盘……突然之间,她明白了谬误感来自何处。
她往车阵里走去,那股谬误感更强烈了。那些车子的大小、颜色、镀铬装饰、马力还有座椅空间都不尽相同,但在某个方面,它们全然一致——每一辆车都空无一人。
没有驾驶员,一辆车就像一个地下室里的诗人一样,毫无生命力可言。
艾米丽的心脏突然开始狂跳。她甚至没注意到斧头从她指间滑落,掉落在地。她沿着走廊冲回门厅。她刚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门,就听到了一声大吼,她停住脚步,意识到那是夜间警卫的声音之后,便不耐烦地等他走近,认出自己。
“怎么,原来是梅瑞迪丝小姐,”警卫向她走来时说,“布兰登先生没说今晚有人加班。”
“布兰登先生很可能忘了。”艾米丽说着,讶异自己竟能如此轻松地说谎。接着,一个念头击中了她:既然谎话已经出口,何不继续呢?即使有载货电梯的协助,她的任务仍然不容易。确实如此,为什么不呢?“布兰登先生说,如果我需要任何协助,可以告诉你,”她说,“而我恐怕需要很多协助!”
夜间警卫皱眉了。他想引述工作联合条款中适用于这类情况的那一条——那条条款中规定,绝对不该期待夜间警卫涉入任何不利于他的职务尊严的活动——换句话说,也就是不该妨碍他工作。但是艾米丽的脸上有种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决心——一种完全不会屈服于区区劳动工会条款的冷酷决心。他叹了口气,说:“好的,梅瑞迪丝小姐。”
“嗯,你觉得它们如何?”艾米丽问。
布兰登先生显出相当少见的惊骇,他双眼微凸,下巴向下掉了整整四分之一英寸。不过他还是试着理性、清晰地说:“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