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5/12页)
拉瑞德苦笑一下,“事情总不能都发生在一天里,母亲受不了突变。”
父亲不耐烦地耸耸肩,“别傻了。你跟她父亲一个样。她没有恶意。”
“有时候,”拉瑞德说,“我觉得唯一需要我的人是萨拉。”不过那是在今天之前,在两个陌生人到来以前。
“我也需要你。”
“我是不是要为你拉风箱,一直到你死的那天?再接着为你的继任者拉?我现在说的都是心里话,父亲。我不愿意离开平港村,我不想做文书,只想为一两个客人读读书。再说了,父亲,现在已经到年末了,冬天没多少活好干,就剩做做皮革制品啦,纺纱啦,编织啦,宰牲口啦。其他人都会在冬闲时写歌。你也写。”
父亲捡起没用的铁块,放进废铁堆。还有一块铁在锻炉里烧。“快拉风箱,拉瑞莱德。”
这个深情脉脉的名字,就是父亲的回答。他的怒气转瞬即逝,只要不耽误干活儿,他从不会拦着他读书。拉瑞德一边唱歌,一边拉风箱。
松鼠呀,松鼠呀,坚果去哪儿啦?
在地洞里,还是在可怜农夫的小屋中?
从我的谷仓里偷坚果,我会把你的肠子挖出来缠在一块儿。
用我的七弦竖琴来写歌,
或是串香肠,
或是给公牛结扎,以免它再发情。
父亲大笑起来。去年冬天最冷的时节,整座村子的人都聚在旅店里,父亲自编自唱了这首歌。自己编的歌被人记住,尤其是被自己的儿子传唱,是件顶光荣的事儿。拉瑞德知道这样能讨父亲的欢心,但他不是有意取悦他的。他真心爱父亲,希望他高兴。父子俩只是没有共同的兴趣,而且他一点也不像他。
父亲唱起另一首歌。拉瑞德不喜欢这首歌,可他还是笑了,而且这回他的确有了打算;等父亲唱完了歌,也笑够了,拉瑞德开口请求,“让他们留下吧,求你了。”
父亲的脸再次沉了下来。他把铁块从火里钳出,开始打镰刀。“他们一直在利用你帮他们说话,拉瑞德。”
“他们在我脑海里说话来着。”拉瑞德说,“就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句挺孩子气的话,“——天使一样。”
“如果真有天使,为什么今天多了三座坟头?”父亲问。
“我是说他们感觉上像天使一样。又没有什么害处,他们——”
“他们怎样?”
他们能踏水无痕。“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他们还乐意学我们的语言。”
“那个男人动动手指就能弄伤我,一个天使怎么会给人带来伤痛?”
没有合理的解释。直到昨天以前,还没有人知道什么叫伤痛。可詹森一出手就能阻止铁匠,给他苦头吃。话说回来,会有谁天生想知道什么叫伤痛吗?
“他们能在你的脑子里说话,能把想法注入你的脑袋。”父亲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将信任放进你的头脑?还有希望、爱,或者别的能毁灭你的东西?天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这些注入我们的大脑?现在世道不太平,据说河的上游有人杀人了。现在不光是意外致死,甚至还有人杀人,因为从未体验过的强烈怒火而杀人!那个男人,他对如何造成伤害了如指掌,就像我对打铁了如指掌一样。”
镰刀打好了。父亲将它塞回火中,让那铁器习惯自己的新形态;在炉底石上摩擦,让它了解土壤,到了收货季节不会造反;最后,它被庄严地探入水中淬火,嘶嘶声霎时响起。
“可是……”拉瑞德说。他递过磨刀石,给父亲开刃。
“可是什么?”
“可是,如果他们偏要留下来,谁又阻止得了呢?”
父亲面露狰容,“你觉得我会因为害怕,就当缩头乌龟?”
“不是。”拉瑞德局促不安,“可他们给了珠宝呀,还有金子。”
“为眼前的小利改变初衷的,都不是好人。如果河上游的态势恶化了,谁还有命享用财宝和金子?金子能让你奶奶起死回生吗?能让柯兰妮的肉长回骨头上吗?能让那个老文书躲过驴子扬起的蹄子吗?能治好被铁弄伤的脚吗?”
“他们没害过我们,父亲,他阻止你只是为了保护我。因为,我是为了他才犯的错。”
父亲突然虔诚起来,他想到了拉瑞德刚才冒犯的那个名字。“那是无上之神的名字。”父亲说,“等到你十六岁那年的冬天,亲吻过寒冰,才能知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