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3(第9/10页)
“我也是国家公务员呀,先生。”幸长副教授打趣道,“先生是绝对不会知晓为官之道的。他们的现实主义——确切地说是现在主义、形式主义以及组织至上主义本身就具有对社会极为有利的一面。所谓政府,就是把运作一个被称为国家、社会的巨大而又庞杂的组织所承受的对一般人而言过于重大的责任巧妙地分解,使之让多数人共同分担的一个系统。因此,官僚对建立国家这样一个组织的安定性而言,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政治家也和流氓帮会一样,它的组织原则是建立在师徒关系和江湖义气基础之上的。这个原则同官僚们不堪重负的平等主义思想是多么的一拍即合呀!政府的思路,就是凡事必须绝对避免冒险,在选择中求平衡,在不偏不倚的零风险中求发展。可以说,他们是最适应组织这一形式的人了。”
“这点我非常清楚……”田所博士出乎意料地爽快,“倘若每个官僚都发挥他们的创造性,那么,这个各种利害关系错综复杂的社会的某个方面就会变得不可收拾了……可是,如果把人放在这个长期积累形成的庞大的组织里去磨砺一番的话,大多都会变得没有一点棱角了吧?……当然,偶尔也会有两个超凡脱俗的人才,但我个人对这类人才绝不敢恭维,我特别不喜欢中央机关的那些秀才。他们自视清高,以为自己最聪明最了不起,其实,他们的所谓本事,不过是他们的职位给予的——和这种人不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人的沟通。他们缺少赤裸裸的东西——人类最‘自然’的东西……”
“明白了,先生……”幸长副教授显然已经招架不住了,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样吧,今明两天之内我必须给他们个答复,怎么样,您可以去一趟吗?”
“你说的是我吗?”田所博士瞪大了眼睛,“哼,找我?——没门儿吧。找来的应该是防灾中心的高峰、气象厅的野末、文部省所属地震预报部的君岛、T大学的山城、K大学的大泉这些人吧。”
“您……搞得真清楚啊。”幸长副教授惊愕得咽了一下口水,“几乎全叫您给说中了。”
“你以为我就那么愚昧无知啊?官厅要召集的——何况又是他们不擅长的科学领域,大概也就这帮人了。肯定是野末出的主意,Y大学的中河原之流恐怕也在其中。都是些像模像样的人物哟!作为学者,这些人的确个个都出类拔萃,在各自的专业里也都颇有建树;但不幸的是,他们也都是些故步自封、一叶障目之人。不仅如此,他们还都是些发表意见谨小慎微、太注重别人对自己发言的反应、什么不得罪人说什么的家伙。更何况这回,听证的人又都是对自然科学完全外行的内阁成员。所以,肯定会慎之又慎——在学术界待久了都会如此。一直为官僚机构所支配,本身又生活在与官僚机构极为相似的世界里,怎么做也跳不出这个框框——因此,渐渐学会了说话谨慎小心,明白了适者生存的道理。虽然责任不在他们,但已成为某种共识了。作为学者,如果一不小心超越身份和研究领域,那只能招来厄运缠身。吃了苦头才记取教训……这些话说起来都恶心。但是,这东西好像已经变成第二天性了,已经使他们再难跨领域地施展自己的才华了——咄咄逼人的冲劲就在这狭窄的框架里渐渐消失殆尽。”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想请先生亲自出马……”幸长副教授就势插话,“就把您目前正在研究的东西……”
“目前的研究?”田所博士站了起来,“你说的是我……目前的研究?说它有啥用?只会被当作疯子,惹来一阵嘲讽!我没有丝毫的确凿证据啊。我拼着命在找的就是这个证据。这个时候,我去讲那些只是处于朦胧状态的可能性,你想会是什么结果!万一传到外边,只能引起混乱。他们会把我当成是异想天开的疯癫科学家。算了,别再啰嗦了,另外,如果我去,必有很多学者不去。野末,还有山城,他们恐怕都不会去。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根本不配当学者的江湖骗子。从行为诡异的新兴宗教那里领取经费,不穿做工考究的西服,连领带的打法都不知道。经常不刮胡子,说话粗声粗气。在公开场合当众骂人,只要是自己专业范围内的事,从来都不知道深浅,张嘴就说。——你要是过分捧我,对你的将来没什么好处,甚至还要受到你朋友的指责,让你丢尽脸面。我不会去,绝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