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黄金时代(第10/28页)

客观地说,这里的景致的确不错。鲁珀特的房子建在一个大盆地的边沿,坡面往东延伸,五公里外就是大片的湿地和湖泊。西面的地势平坦,丛林几乎贴近了鲁珀特的后门口。至少五十公里外,大山的轮廓线如一道高墙,朝南北两个方向绵延而去,消失在视线以外。白雪散布在峰峦之巅,太阳在收工前的最后几分钟点燃了山顶的片片云朵。望着远处的一座座营垒,让乔治立时感到敬畏有加,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太阳一落下,一颗颗星星便不顾体面匆忙登场,却全都是他不认识的。他找了一遍南十字星,也没找到。他对天文知之甚少,只认识几个星座,相熟的老友没有出现,让他感到失落。丛林里飘来的种种噪音简直近在耳畔,令人不安。乔治想,吸足了新鲜空气,在吸血蝙蝠之类可爱的家伙飞过来搭讪之前,赶紧回去吧。

他刚想往回走,就看见另一个客人从天花板出口爬了上来。天色太暗,乔治看不清来人,便喊了一声:“嘿,谁啊,是不是也忍受不下去了?”黑暗中那个人笑了起来。

“鲁珀特要放电影了。我以前都看过了。”

“来支烟吧,”乔治说。

“谢谢。”

就着火光——乔治喜欢打火机这种古董——他看清了这个客人的脸。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黑人男子,有人说过他的名字,但乔治立刻就给忘了,其他二十位陌生客人的名字他也没记住。不过,他身上有种东西似曾相识,乔治一下子想起来了。

“我想我们没有真正见过面,”他说,“不过,我猜你是鲁珀特的新内弟,对吧?”

“对。我叫扬・罗德里克斯。人们都说我跟玛娅长得很像。”

乔治不知是否该对扬就结下的这门新亲戚表示同情,想了想,觉得还是让这可怜的家伙自己去发现好了。再说,也许鲁珀特这一次真能安定下来呢。

“我叫乔治・格瑞森。你是头一回参加鲁珀特这种知名聚会吧?”

“是的。你能一下子见到很多新人。”

“还不光是人。”乔治补充说,“这是我头一次在聚会上见到一个超主。”

对方迟疑了一下,乔治以为自己触到了一个敏感话题。但听回答才知道不是。

“我以前也从没见过,在电视上看见的不算。”

谈到这儿,两人都没了话题。过了一会儿,乔治才发现扬实际是想单独待着,况且天气变冷了,他便离开了顶棚,回到聚会中去。

丛林这时一片寂静。扬独自倚在弯曲的通风进气墙体上,耳边只能听见这房子用它那机械肺呼吸时发出的轻微噪声。孤独让他感受良多,他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但又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感,而这是他完全不想要的。

08

乌托邦不会让所有人一直感到满意。物质条件一得到改善,人的眼界也就提高了,便会对从前做梦都想不到的能力和财富感到不满。就算外部世界已尽其所能满足人类需求,精神的探索和内心的渴求也不会停下脚步。

尽管扬・罗德里克斯很少感激命运的赐予,可要是他早生几年就会更加不满了。一个世纪前,他的肤色很可能是种极大的、甚至让人无法承受的缺陷。今天,肤色说明不了什么。作为一种必然反应,黑人在二十一世纪初期还会因为社会地位的变化而产生满足感,现在也已经完全不会有了。“黑鬼”这个常见的词不再是文明社会的禁忌,使用起来也不再让人难堪,就跟共和党人、卫理会教徒、保守派或自由派这些标签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扬的父亲是个讨人喜欢但又胆小无能的苏格兰人,在职业魔术师的行当里混得不小的声名。他过度消费自己国家最有名的特产,这加快了他的死亡,四十五岁便英年早逝。虽说扬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醉酒,可也说不清何时见他清醒过。

罗德里克斯太太还活得挺结实,在爱丁堡大学教授高等概率。这是二十一世纪典型的人口极度流动的结果——罗德里克斯夫人皮肤炭黑,生在苏格兰,而他金黄头发的丈夫却移居国外,在海地差不多过了一辈子。玛娅和扬从未有过固定的家,像两只羽毛球一样在双亲的父母家飞来荡去。这种待遇很好玩,但无助于纠正他们遗传自父亲的变化无常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