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6页)

这,就是被牟宝权称为与自己“璧玦同辉”的赵信全。黎天成暗暗扫视着他的浑身上下,感觉他至少应该算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他观察之间,朱万玄已站起了身,将赵信全热情迎到客座上坐下。赵信全把那柄西洋手杖放在身边,双手托着那个皮革小箱,轻轻放到了桌几之上。

“朱世伯,你听到今天早晨中央电台的财经新闻播报没有?”赵信全双手按着那个小箱,挺直了腰板看着朱万玄,“国币贬值的速度是一日千里,银圆回库的速度也是一日千里,这简直比日本人的机械部队来得还快—国民政府为了筹集军费,开始不择一切手段地明抢暗夺了!他们只顾自己的权位,哪管人民的死活?”

“不错。连人命都不值钱了,国币、银圆更扛不住!”朱万玄淡然而道。

“但还是有两样东西是永远顶用的,甚至比人命还值钱。一个是美元,另一个就是……”赵信全“啪”的一声将皮箱打开,一根根灿亮的金条赫然而现,“这一箱‘小意思’,足可弥补你在东部各省分店的损失了吧!用你在涂井盐厂中的那些股份来换,你绝对不会吃亏。”

黎天成在屏风后面看得分明,暗叹一声:这赵信全果然是财大气粗、出手不凡!不知道舅舅能否挡得住他的巨大诱惑?

那边,朱万玄的整个面庞都被桌几上那一箱金条映得黄澄澄的:“赵世侄近来真是阔绰大方啊!老夫很好奇:你在上海做的是什么生意?在这个年代、这个时节竟然还能日进斗金?”

赵信全莞尔一笑:“只要朱世伯你在忠县支持我,我包你从今而后日进万金都不在话下。”

朱万玄悠悠一叹:“老夫从小所受的教育是:‘众人皆瘦我独肥、众人皆穷我独富,实为我平生之大耻。’”

赵信全听罢,不以为然地笑了:“西洋学说却认为:商人以利为本、以利为命,不逐利、不求利则无以言商。朱世伯,你若想做得更大更强,便不应该被这些旧教条束缚。”

朱万玄不禁冷笑一声:“难怪西洋那边会冒出一个‘嗜利狂魔’!原来病根就在西洋的这些歪理邪说上啊!”

赵信全一听,不好与他硬拗下去,便换了语气,显得极为恳切地说道:“朱世伯,你是知道的:我赵家在三十年前失去了盐业根基,所以一直对此念念不忘。祖父、家父临终前都嘱咐过我:一定要重振赵氏盐业!此事还望朱世伯多加成全,我赵信全没齿不忘。”

朱万玄徐徐点头:“原来这便是你死死扭住我这些盐产股份不放的最大心结?难怪你也对钟世哲的那几口产盐私井很感兴趣。”

“不错,朱世伯,请恕晚辈今天在这里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盐业生意在平日是能赚钱的。但现今是战乱时期,在盐业这样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命脉产业上,你纵有官井盐产的股份,也卖不了高价钱。因为国民政府是不会让你这样的私人来私卖得利,它是要留给它自己发大财。你看,政府始终是从你或钟老板的手里以二角银圆一斤的价钱买入,然后在市场上以一块银圆一斤的价钱卖出。这中间有八角银圆的纯利润被政府拿走了,你冤不冤啊?

“而那二角银圆一斤的盐价,刨去工钱、灶钱等成本,又能剩下多少赚头?算了,不如且拿了我这一箱‘黄鱼’,用近水解近渴,把你的朱家大业在这一场大战乱中撑持过去,做成百年名企才是正道。世伯,是不是?”

“世侄,我并不眼红那八角银圆一斤的纯利润被政府以盐业税的名义拿走。他们毕竟是拿去充实国库对敌备战的。”

赵信全唇边的笑意愈来愈冷:“世伯,你把国民政府想得太廉洁太公正了!他们抽出的这八角银圆一斤的纯利润,只怕有一大半存进了高层那几个人在美国纽约银行的私人账户里。”

“哦?你的意思是指他们在化公为私、贪墨肆行?我朱万玄也就应该学他们的丑样一起大捞特捞?”朱万玄炯炯然正视着他,“可惜,我至少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这些事儿,我做不到。赵世侄,你记着:商人在国难当头之际若还念念想着发大财,那便是十足的奸商了!”

赵信全面色一窘,慌忙答道:“朱世伯训示得是。你放心—我拿到你的盐产股份后,也一定是合法经营、以仁行销,决不会胡作非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