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5/6页)

丛林沉默着。

“姑娘们,快来游泳呀!……”科梅丽珂娃响亮而兴高采烈地喊叫,在河水里跳起舞来了。“你们叫一下伊凡!……哎,万纽沙,你在哪儿呀?……”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丢下她的军服,把手枪插进枪套,赶紧爬回丛林深处,抓起板斧,奔到一棵松树跟前使劲地砍。

“哎嗐,来了!……”他大吼一声,又使劲砍起树来,“我们马上就来,别急!……哎嗬嗬……”

他有生以来还没有这样迅速地砍树——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这股蛮劲。他用肩头一顶,把这棵树推倒在另一棵枯干的树上,使它发出更大的轰响。随即又气喘吁吁地爬到原先观察的老地方,朝外张望。

冉卡已经上岸了——身子一侧对着他,另一侧对着德寇。她安详地穿上绸衬裙,衬裙紧贴着湿乎乎的身子,在斜穿树林的阳光照射下,那层薄薄的丝绸就像是透明的一样。这一点,她心里当然是清楚的,正因为这样,所以越加不慌不忙,从容地弯下身子,把满头金发甩到肩后。瓦斯科夫又一次魂飞魄散地等待着敌人开枪。他想,马上会从树丛里飞来子弹,打中并摧毁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躯体。

雪白的肉体隐隐一闪,冉卡已从绸衬裙里脱下湿透了的衬裤,拧干了水,然后整整齐齐地晾晒在石头上。自己却坐在一旁,伸直双腿,把垂到地上的蓬松金发冲着太阳晾晒。

河岸那边是一片沉寂。一片沉寂,连灌木丛也纹丝不动,不论瓦斯科夫如何仔细观察,也还是不明白德寇究竟还在那里,或是已经离开。时间不允许多加猜测,军运指挥员迅速脱下军装,把手枪塞在马裤的口袋里,劈劈啪啪踩着枯枝,走到河岸上。

“你在哪儿?……”

他本想兴高采烈地叫喊一声——可是不行,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从矮树丛走到开阔地——恐惧使他的心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朝科梅丽珂娃走去:

“区里来电话,汽车就来了。你快穿上衣服吧,太阳晒够了。”

他使劲嚷嚷,好让对岸听见。至于科梅丽珂娃的答复是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见。他此时此刻正以全身心注意着那边,注意着德寇,注意着灌木丛。他的注意力是那么集中,仿佛觉得,哪怕只有一片树叶在微微动弹,他都能听到声响,都能看见,都能立刻迅速扑倒在圆石后面,拔出手枪。但眼下那边似乎是纹丝不动。

冉卡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她身边,他突然发现,她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睁得很大的眼里,像是有泪水,像是有恐惧。这恐惧像水银一样既灵活又沉重。

“离开这儿,科梅丽珂娃,”瓦斯科夫说,使出全副力量装出一个笑脸来。

她又说了些什么,而且还笑了起来,可是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一个字也听不见。应该把她弄走,立刻把她带进矮树丛,因为他再也不能忍受这种随时担心她被击毙的恐惧了。为了安全脱离虎口,为了使万恶的德寇不至于发现这不过是在演戏,不过是蒙骗一下他们的德国脑袋瓜儿,应该想个什么办法。

“你既然不听话——那我就让大家看看你这副样子!”准尉突然大声嚷嚷,把她晾在石头上的衣服拣了起来飞跑。“快追我!……”

冉卡非常自然地尖叫一声,跳起来去追他。瓦斯科夫先在河滩上奔跑,跑来跑去地逗着她,后来一溜烟钻进矮树丛,一直跑到树林深处,才停住了脚步。

“穿上衣服!玩火玩够了!够了……”

他把裙子递给她,自己扭过脸去。可是她并没有来接,他的一只手只好老伸着,他正想骂她两句,一回脸——看见战士科梅丽珂娃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浑身打着冷战,绸裙丝带下浑圆的双肩不停地颤抖着……

这件事,以后使得他们哈哈大笑。这是在以后——当他们确实知道德寇已经撤走的时候。他们取笑奥夏宁娜把声音喊哑了;取笑古尔维奇把裙子烧焦了一大块;嘲笑着契特维尔达克那副脏相;他们笑冉卡蒙骗了德国鬼子;也笑他,瓦斯科夫准尉。她们哈哈大笑,笑得直流眼泪,笑得精疲力竭。而他居然也笑了起来。霎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准尉身份,只记得他们大胆地,淘气地牵着德寇的鼻子走,而现在,这群德国鬼子吓得屁滚尿流,只好沿着列贡托夫湖走上一日一夜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