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徘徊(第13/24页)

大清早,贝莎出了门。她听说市场上新来了一些中国式调料和海味。她满心欢喜,出门前亲了惠特尼一下:“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我真想变成一只烟斗,永远装在你的口袋里,随时可以掏出来,衔在你的嘴里。”临扣上车门前,她还说:“再吻我一下,查尔斯,我总记不住你的吻是什么味儿。”

什么预感也没有,什么征兆也没有。惠特尼同奥勃莱恩谈论着战争和捷克事件。奥勃莱恩告诉妹夫:九月二十三日,长岛和新英格兰一带各州遭到了美国历史上最可怕的飓风,罗德岛州的海浪高达一百英尺,长岛整个‘沉’到海浪底下去了,纽黑文一片瓦砾,新伦敦被夷为废墟。

惠特尼告诉大舅子:中国战场远比美国人想象的辽阔、激烈而血腥。中国的国土比美国还大,山脉纵横,江河密布,人多兵多,誓死抵抗。日本已经在中国发动了近百次战役,损失了几十万兵力,仅仅占领了一些“点和线”,即大城市和铁路。“他们陷入了泥沼,只好恼羞成怒地杀死平民泄愤。南京大屠杀日军杀死了三十万中国居民。如果他们踏上加利福尼亚……”

惠特尼一边说一边指导戴维玩一种铁构件的积木,戴维正在安装一架起重机。

“我真难设想那种情景。不过,奥勃,日本人如果在中国找不到出路,总有一天会向北面的俄国和南洋地区开刀的。你想象不出日本军人那种疯狂和丧失理性。”

“天,”奥勃莱恩帮外甥旋好最后一枚螺钉,点上一支烟说:“我们这个国家哪里有打仗的样子啊!”

电话响了。急促,持续。戴维跑去接,刚一听,就把听筒交给爸爸:“给您的。”

“喂,查尔斯·惠特尼先生吗?”

“是的。”

“这里是洛杉矶警察局东洛杉矶分局。我是格林警长。惠特尼先生,发生了不幸的事情。”电话那头的声音挣了一下。惠特尼血往上涌,他的手几乎拿不住电话,他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惠特尼先生,我遗憾地告诉您:尊夫人贝莎·勃伦特·惠特尼太太驾驶的格雷厄姆牌汽车,同一位叫伯纳德·迈尔斯的醉鬼开的斯蒂倍克牌汽车相撞。事故很严重,迈尔斯重伤,已经住院,惠特尼太太也在同一家医院里。”

“她怎么样?”惠特尼脱口而出。

“恐怕……”格林警长吞吞吐吐。“恐怕是不行了。方向盘打断了她好几根肋骨。”

惠特尼、奥勃莱恩赶到医院——他们不敢带上小戴维——已经晚了。贝莎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的灵魂已经随风而去。她不该去买那些胡椒和干贝,甚至不该早上出去,家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惠特尼后悔自己当初应该同她一起去,体会一下主妇购物的快乐。一切的一切都晚了,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在最欢乐的时候发生最痛苦的事情。上帝,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命运,你为什么总是嘲弄善良的人!在远东,一个杀死几百个中国人的日本屠夫没有受到惩罚,而一个手提菜篮的妇女却被无理地收走灵魂。

热情、贤淑、美丽的贝蒂被安葬在公墓里,她的笑靥永远留在镶了黑框的镜框中。她悄然而去,留下一片真空,无人填补。惠特尼也不愿再让别人填补。一个美丽的中西部姑娘在天国里找到了她的归宿。她在那儿祈祝他和戴维的幸福。

他难道还会有幸福吗?

7

讲完和贝莎结婚的前前后后,惠特尼看着范尼尼小姐,发现她眼眶中饱含着泪水。女人们之间的感情总爱走极端,或者是嫉妒、怨恨、报复;或者是友爱、同情和友谊。范尼尼深深地同情贝莎,同情戴维,同情惠特尼。

这种女性所特有的同情心激起了这位温顺、娴静、保守的女郎的勇气,她直视着惠特尼,对海军陆战队中校说:“先生,您很爱贝莎吗?”

“贝莎的确是个好妻子。”

连惠特尼自己也不敢信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的。他本想说:“贝莎是最好的姑娘。”或者说:“除了贝莎我谁都不爱。”但全都没说出口。他不是个毛头小伙子了。他有过爱,也被爱过,甚至在贝莎之前,他也有过几个女朋友。他的话刚一出口,自己就明白了:他已经爱上了范尼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