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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站起来,又点燃一炷香,凝视一张照片上的男人说:哥,狗娃子回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要替我们照顾爹和妈,我们兄弟后会有期!
春花在一旁小声说:二弟,好不容易回家,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啥?
他再点燃一炷香,敬观音菩萨和列祖列宗,他说:承蒙观音菩萨和梁家列祖列宗的护佑,狗娃子历经千难万险,总算捡回来一条性命。从今往后,梁草只能积善积德,来报答菩萨和祖宗的恩德!
又磕了三个长头,这才起来往外走。春花叫成芬,上菜,上菜,你二爹可能早就饿了!
还没进门就闻到回锅肉的香味,不觉打了一个喷嚏,众人也跟着喷嚏。成芬围着围裙,端了一盘回锅肉放在饭桌中间。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冷盘热菜,是炒花生米、咸鸭蛋、腌黄瓜、腊猪舌、腊猪耳、萝卜拌粉条、青椒拌牛肉、粉蒸大白肉、清蒸全鸡、带丝老鸭汤……哟,天上掉下来这样多的美味,哪吃得完哟!他感叹。
春花说:几天前就在准备呢,鸡和鸭都是自家养的,腊肉也是去年腌的,还没吃完呢!在外面,怕是难得吃上腊肉哦!
一盘又白又红的腊肉端上桌,屋里充满浓浓的腊肉香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小时候一闻到腊肉的香味,就知道年三十到了。在除夕这天海吃一顿,一天都在打油饱嗝儿!大年初一是要吃蒸肉的,意思是这一年日子蒸蒸日上。妈总是提前打招呼,悄悄吃,别说“咸”或“淡”哦!
一家人又跟着笑,猪猪笑得最响。他夹了一块粉蒸肉递给猪猪放在饭里,乖孙子,快吃,悄悄吃!
解放说:干爹喝点酒,是绵竹大曲,前几天才从止戈铺买回来的。
廷俊说:茅台、五粮液不容易买到,要糖酒公司的领导批条子,绵竹大曲就是我们这一带最好的酒!
他说:就喝绵竹大曲。我在台湾的战友,可喜欢这酒了。廷俊给我买两瓶,我要捎回台湾!
干爹还要走?好不容易回来,就不回台湾了!
他望着廷俊,说,落叶归根啊,我也想回来定居,可眼下的政策,允许么?你消息灵通,给二爹打听打听。
廷俊说:好哩,回城我就打电话问问桑州市台办。
那夜他喝得大醉。虽然身体很困,可脑子特别兴奋,没完没了地胡言乱语,这可累坏了春花。尽管正田、解放一个劲催她休息,可她一直守在他的床边。天色微明时,我起床小解,看见春花坐在椅子上打盹。我这才叫来解放,把她扶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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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在山里。那个叫安家山的山是龙门山和秦岭接壤的地方。我们的老屋在半山腰,正三间,两边挂偏厦,青瓦白墙,典型的川西北民居。三间正屋,一间是堂屋,堂屋两边住人,偏厦是猪圈和厨房。房前有核桃树、桃树和橘树;房后是茂密的竹林。我爹用石头和泥土堆砌了院墙,墙的左边栽着蔷薇,右边栽着金银花。每年春天,桃花开过,桃子刚结出指头大的果实时,红白相间的蔷薇开满了墙头,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
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蔷薇开得正艳,我便爱上了蔷薇花。我是一个粗人,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蔷薇。我曾经对我妈说过,假如我死了,就把我家的蔷薇挖一枝种到我的坟头,在阴间也能闻到家的气息,就像小时候我睡在大床上,懒洋洋地闻着蔷薇的气息。后来我九死一生,唯一的期盼就是回到那个蔷薇盛开的地方。世界之于我,只有半山腰里的这间小屋是属于我的土地。
蔷薇花期不长,往往在一夜春雨后,花瓣落满杂草疯长的小径,我赤脚在上面踩来踩去,脚丫子染得就像两朵移动的红花。我弟梁根拍着稚嫩的手,呵呵笑着,结结巴巴地说,发,发。我笑得东倒西歪,教他说,花,花。
蔷薇落尽不久,金银花又开了。金银花虽然没有蔷薇艳丽,却比蔷薇香多了。那时节,我们一家喜欢把桌子摆在院坝里吃饭,单是闻香已够我们陶醉了。我妈把金银花摘下来晒干,夏天头疼脑热时就给我们熬汤喝。我爹有时候会奢侈地泡上一杯茶,在土黄的茶碗里放上几朵细碎的金银花。他总是一边抽旱烟一边咳嗽,让人感觉他的喉咙里有细细的烟丝在燃烧。抽完烟后就用金银花水润嗓子,这时我爹的神情显出少见的悠闲,仿佛高卧山里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