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9/12页)

邹辛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坐标。哦,很不幸,我也是她的。也许是彼此的存在,反而使对方更加珍惜和恐惧自己。他觉出一种悲哀,真正的爱情要靠失败的感情来弥合,甚至来发现。这种代价太大了,唉,人哪,总是无法真正认清自己。他惊讶自己用了4年才明白,这竟是一种失败,这对自己是不是也是一种损害?

想到此,他几乎要仰天长啸了。但他忍住未动,他被一种深深的冲动给覆盖。转身向回走去,宿舍里泡着杯新茶,通讯员见他回来,无声退去。单一海暗中感激着他的精细。端起茶,一饮而尽。他略一沉吟,决定写一封信。信写得很短,却写了很久。写完正是军号吹响时,太阳随着那单调的号音一点点地醒来。他提笔写好信封,通讯员恰到好处地进来清理卫生。单一海把信交给他,要他发走,通讯员怪异地看他,继而转身而去,并不问什么。他会知道结果的。单一海伸直腰,觉出一种思想喷泄后极度的疲惫。

他忽然强烈地想去见女真,这回他可以无惧地告诉她了:我爱……你。单一海暗自想。

爱情原来是苦和甜

女真从朦胧中醒来。感觉像从一个短暂而又疲惫的梦中退出。身上残留着梦境艰辛的味道,所以,她的眼睛睁开时,身体还浸在疲软的酣睡中。她下意识地打个呵欠,咧开的嘴停在半空,隐忍不动了。那片刻的刺疼令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脸。

她吃惊地伸手去抚摸,那儿仍包着大块纱布。一圈儿一圈儿地,它们勒紧自己的脸,只余下眼睛、鼻孔和嘴巴。她的手抖索着抚摸那用纱布包住的左脸,感觉脸孔轻微地凸凹着。那才是她的脸呵!她忽然有些小小的恐惧,手按在那儿半晌不动。眼睛躲避什么似地,深深地闭上。

这样无知无觉地躺着真该是某种享受,她心里呢喃。猛地想起,自己已动完手术了。也就是说,自己将一生戴着那半张用自己大腿上的皮肤代替的脸孔了。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眼睛又下意识地睁开,她的手按住被沿,只把眼睛暴露在外面。房间里充满燥烈的心跳。那是自己的,这儿真的太宁寂了,宁寂得只有自己了。阳光从薄纱般的窗帘上漏在她的身上,她呆呆地看着那片阳光,直到它从自己身上悄然退出,移到地上。阳光行走时犹如某种想法,她顺着那片阳光,抬眼瞥见了搁在床头柜上的那个大花环。哦,这个花环可真美呵!女真凝神去看,那些干枯的玫瑰保持着最后的娇媚,羞闭在各自的缠绕中,干掉的玫瑰其实比活着的玫瑰更让人心惊呵!她把那束玫瑰取过来,用双手轻轻揉搓,花片刀割似地发出惊叫,接着簌簌抖落。

看着那些花片,蓦地,她想起了单一海。这种心情刚一滑过,她就有些呆然地想起了这束花是他送的。峨,她还想起,那天她进手术室时,他亲口对她说:我等你回来。她的心际涌起片刻的温暖,使劲抓紧那束花,内心充满深深的渴望。

……走廊响起深深的脚步,那脚声又重又稳,但又很陌生。她在心里追踪那串脚步,听到那脚步在门前停住。她的心跳骤然加紧,同时下意识地把身子缩进被子里,她忽然强烈地惧怕见他,尤其是戴着这张脸。

那脚步停在她床前,一股陌生的气息扑来。她从心里判断出,此人不是单一海。她有些失望地睁开眼,看清是自己的主治医生。那医生看她醒过来,脸在口罩后面隐约笑了笑,告诉她:“你终于醒了过来,你已经这样毫无知觉地躺了三天了。我还以为是麻醉太重的缘故呢!”

“三天?”女真吃惊了,自己居然这样毫无知觉地在这儿躺了三天。忽然,她意识到什么似的,问她:“他在哪里,我是说,有没有见到那个高个子中尉?”

“哦?”那医生似乎回忆似地想想。“是有这么个人,不过,那天你动手术时他就走了。”

“他三天前就离开了?”

“是的,这几天你一直实行特护,任何人不准见你,除非我批准。除了你母亲来电话询问外,再没有其他人。你母亲说她明天来接你。自前她也在住院。”她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这个花环真让人心惊,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个枯了的玫瑰,是他送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