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5/12页)

单一海啸毕,感觉内心中的抑郁之气尽消,胸中空荡荡地回响着那些余音。他闭住眼,凝神片刻,又恢复了平静。冯冉担忧地凑近他:“连长……”

单一海挥挥手:“走吧,带我去看子老!”

子老的灵堂设置在残迹的边缘,他的身上盖着一床毛毯。旁边是一口兵们自己打制的棺材,粗糙地放在一边,等着为他装殓。右边兀立着一位持枪的列兵,单一海很满意地瞥了他一眼。子老应该享受比这更好的待遇,尽管他没有级别,但没有级别那就按比有级别更好的待遇来搞吧!单一海叹息着,缓步靠近子老身边。子老的白发露在风中。毛发轻轻地抖动,如同一颗颗小小的心脏。单一海摘下军帽,在他的灵前默立。身后兵们也唰地摘去帽翼。他们一直在等待单一海归来,似乎他的归来让大家松了口气。单一海暗中感谢着兵们,看到灵前挂满了大家自制的各种花环,几乎要堆满这个小小的帐篷。

他看到老人的手斜伸出毛毯的半边,那儿坚硬地凸出一块,像一枚小小的刺。单一海瞥一眼冯冉。

冯冉凑过来,低声说:“那封信就在他的手里。”

“哦!”单一海略一沉吟,轻轻掀开毛毯,老人的脸色松弛着,满脸苍白,额上和眼角的皱纹全都舒展开来,脸上平静而又安宁,似乎没有任何缺憾似的,嘴角还遗有微笑的迹痕。他端详老人,内心波浪样翻滚着许多的感觉。他几乎有种错觉,老人没死,他似乎仅只是在休息,甚至是在沉思,稍不注意,他就又会回来!

可老人的神色凝固般地僵硬着。他颤栗着,掀开毛毯,老人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个信封。他的手奇怪地翘着,半弯在他的胸前。单一海清晰地看到,那个黑牛皮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

冯冉低语:“老人死前一直抓着这个信封不放,即使死后,这个姿势也一直保持着,无法复原!”

单一海的眼角湿润,他深深地向老人三鞠躬,然后小心地伸出手去。他的手仅仅一碰,那封信便从老人的手中掉出,仿佛他根本没抓似的。旁边的指导员说:“他一直抓得很紧呐,我抽了几次都没拿出来!”脸上蒙着不可理解的神色。

单一海轻轻地把老人的手从胸口放下去,那只手婴儿般发出吱吱的鸣响,斜依在身旁,仿佛它原本就在那个地方似的。单一海最后看一眼老人,然后,重又把毛毯盖上。他的泪水悄然滑落,有几颗溅碎在那个信封上,发出低沉的呜咽。单一海手一哆嗦,轻声低语:“入棺。”

几名战士轻轻地把老人抬起,放入棺木。这个过程,单一海始终背对着灵堂。太阳已然升起,它的红脸搁在山顶上,仿佛是在偷窥什么似的不动。这时,旁边走来几位穿便服的人。他们脸上挂满不自然的表情,甚至是笑容。指导员介绍说:“这是他们单位上的领导,这位是王副馆长,这位是张研究员……”

单一海木然地与他们握手,内心中充满极大的不适,他们来干什么?倒像是来履行某种职责似的。

太阳已经升上了当空,老人的遗体被盛入棺中。在那个过程中,单一海始终不向身后看一眼,他怕自己忍不住流下泪来。从本质上讲,他无法接受子老离开他。子老已像一块铁一样,镶在了他身上。他真的不想看到,那个多么杰出的老人,只把自己的气息留下,而人却就此消失了。

他会孤独的,他想。这时,指导员过来告诉他:“一切已准备好,开始吧?”

他点点头,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身走到台前。先深鞠躬,然后摘下军帽,默哀。通讯员不知从那拎来台收录机,声音暗哑地播放着深沉的哀乐。

接着是那个王副馆长去宣读悼词。悼词诚挚而又中肯,充满深深的惋惜和悼念之情。在悼辞中,老人的一切都显得辉煌而又灿烂,仿佛他生前就是如此似的。单一海仔细聆听,不知该感动还是痛苦。各种心情刀割般地刺击着他,但他强忍着,听完那个副馆长的悼词。

他觉得再耽下去,对自己几乎是种折磨,便转身宣布:“我们今天送的这位老人,对我们每个战士都是一种荣幸,更是一种不幸。因为某种意义上,他才是一位真正的战士。我想用真正的战士的礼节,来为他送行。”他站在战士们的目光中,“每人鸣枪十发,向子老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