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12页)
单一海愕然呆立片刻,转身离开她。
女真的病房在走廊中部的一间特护室内,房门半掩着。单一海推门进去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房间里眩目般地挤满了可怕的淡白色。他吃惊地停住脚,墙上和房顶上,甚至连床也是白色。几缕光从薄薄的玻璃中过滤掉,只剩下白色的灰烬般的残光一片片掉落在地上。女真深埋在床上,手碗上扎着点滴。她的脸被纱布紧紧包缠起来,只有鼻子和眼睛露在额下。那双眼睛此时紧闭着。这种表情单一海太熟悉了,她想什么事或者被什么事困扰之时,必定使用这种表情。他深深地凝视她,心中充满痛楚。
终于,他的目光触动了她。她从沉默中醒过来,倏地睁开眼睛,继而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中蕴满了许多的疑问和寻找的表情,似乎在想,这个人是谁?
单一海被她的注视烧灼着,他的唇动了半天,竟然说不出话来。
女真终于确认出是他,眼睛竟然湿润了。很兴奋地低声怨艾:“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你能来看我,我真很意外。”
单一海靠坐在她的床边:“不该意外,我早就该来了。可我的伤情不够上总院呐,那天你一上飞机,咱俩就分手了,我被强按在师医院呆了十天,直到昨天才出院,我是不是来迟了?”
“不,你来得恰到好处,我今天做手术。”她的眼神立即暗淡下来。同时左手摸索着从被窝中伸出,找到单一海的手,攥得他的手发疼。
单一海听任女真抓紧,内心涌起深深的柔情:“我都知道了,医生告诉了我你的伤情。”他轻轻抚着女真的手,感觉像抚着她的心情。
“是吗!”她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头费力地又放回原处,然后隐入某种思索般的,再不语。
单一海在她的沉默中觉出一种针尖样的刺痛,女真的感觉令他感伤而又无言,此时说任何话都只显出多余。他默默地转过头,去看床头柜上一大堆说不出名的花朵。那捧花静放在一只广口大杯子里,有的已枯萎,斜歪在杯口。
“那是一堆康乃馨,母亲托人送来的。”她轻声自语,脸上无丝毫表情,“我住院当天早晨,这束花就出现了,妈也住院了,心脏方面的病。她也许这两天就会飞来看我,我起初还以为是你的,我想它应该是你送来的,我多么期盼是你送来的呀!”
单一海神情恍惚地看定那捧花,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随手从挎包中取出一个大袋子来。他一层层拆开,居然是一个大花环,花环上缀着一朵一朵的玫瑰。但此时它们竟可怕地枯萎着,甚至干裂了。有的花束之间已经折损,传出干燥的声音。单一海捧起那个花环时,地上雪片般地落满大瓣花片。他将花环轻放在女真的胸上,女真看着那个大花环,有些吃惊地伸手抚摸着。
“这花可真让人震惊,这是我头一回收到这么一个枯掉的花环,这些花都失去了生命,甚至只剩下了形状,她们简直是些花朵的残骸。”她喃喃地说,目光中已蕴满深深的寒意,“为什么要把这送给我,我真的枯萎了吗?”
“这束花是子老让我送给你的,我在去戈壁上找你时,他就拿给了我。可我却一直没有机会把它给你。现在,我想这个花环该送给你了。她比我对你的感情更重要,也更美!”
“子老?”女真轻抚那些干掉的叶片,花羽铺满了她的一身。“代我谢谢他,送我这么好的礼物。一海,也谢谢你,这几天,我总有些触物伤情似的,心很乱。哦,子老他还好吗,那些图呢?”
“我已有半个多月未见到了,自从离开他去找你,我已让冯冉把那些图送给他了,也许对他会有帮助……不过,子老可真是个汉子,有时,我真想他!”
“男人总是佩服比自己更强的男人,在这一点上,你输了。”女真忽然俏皮地道,脸上下意识地笑笑,身体的抖动牵扯着她的脸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惊叫一声,额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沁出。
单一海有些慌乱地跑出去,迎面碰上那个女军医。她的口罩已经卸掉,暴露在外面的脸孔显出平易的笑容。他结结巴巴地把情况告知了她。她边听边走,听他诉说完,已走到女真身边。她用手轻轻拍拍女真,安慰似地,对单一海道:“没有什么,不过正常的疼痛反应而已,你现在可以出去了,我们马上要对她施行麻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