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6/20页)
东方涌出白色光晕,黑暗中的草丛被照亮,一根根的草显出真实的质感。在晨风中轻晃。大地一下子就弯曲了,开始下垂着的是草叶上的露珠。天空好象被一只手给撕开,一下子显出空旷的舒展感受。成天迎着那缕光晕,大声地呼吸,仿佛要把胸中的闷气吞吐干净。他们的沉默在这种晨曦中显得很不合时宜。王青衣看着远处的天色,说:“在草原上最不能看的就是日出了,看一次,受一次伤害,你看到那缕白色光晕了吧,它们真实得让人以为是假的。”
成天诧异地说:“为什么?”
“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看到过真的。”王青衣认真地说:“越是美的东西与假的东西就越近,人们可以创造出无数的美的或者接近美的东西,但却无法制造丑陋。”
“哈,你今天早晨是怎么了,好象草原触动了你,弄得一腔诗意似的,不过你的诗意我接受。”成天把手交叉在胸前,“我发现你对草原好象有种新的感受,这种感受很新奇,与我们这些从小儿就在草原上的人不一样。因为很少有人在海拔三千六百米的地方来欣赏日出与日落。在这种高度上可以看到太阳与我们接近时的另外一种脸孔。如果没有地平线,可能我们还可以看到太阳从地球的另外一边,缓缓划过的痕迹。”
“就象是一滴露珠沿着草叶下滑时的样子,它悬在宇宙的草叶上,向下一滴滴地轻轻地滑动着,它划过时没有声音,也没有痕迹,但却只有一种意境,这种意境既是不拥有,能看一眼也是幸福。”
成天回过头,灿烂地一笑,好象被王青衣的想象力打动。“我发现你的想象力如同一个诗人,你真该做一个诗人,而不是一个军人。”
“诗人与军人,我觉得两者之间好象并没有什么区别。当然我可能在某些时候被一些东西打动,可却并不想去做这件事。因为我是个现实主义者。”
“一个充满想象力的现实主义者。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来这儿当这个指导员,就是为了你的现实主义吗?当然我听到好几种传说,一种就是你想从此地转业,这没有多少道理,我不太相信,因为这种想象力不够完美。但你来这儿任职,可能与我们即将看到的日出一样,对我来说,没有道理。当然,我不该去猜测一个人的故事,只是我出于好奇,同时我想证实一个问题?……当然,你可以不说。”
王青衣的眼睛动了下,成天终于涉及到了这个问题。他故意沉浸在那种日出前的宁静与想象中,但看得出来,他的镇静有点做作。那缕白光开始染上一种清晰的粉红。一条细圆的红色线条开始出现在深兰的天幕中。那轮趴在地球边缘上的太阳就要出现了。他的内心一下子就失去了那种原有的冲动。他知道成天一直在坚持着等他说话。他艰难地笑笑,说:“我能不能不去解释这件事,你所认为的任何东西,都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虚假的。我来到了这儿,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我将会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可能是我一生中很宝贵的一段经历。”王青衣叹息着说:“刚才你给兰骑兵抠马粪时,我就在外面,我知道如果是我,我肯定下不了手的,这可能就是我与你的区别。”
成天的头慢慢地转向了王青衣,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等你,并不是因为这轮日出,但这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刚才我听了你与古典的全部对话。忽然就有种冲动,与你聊点什么?你知道,来之前,我是装甲步兵连连长,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因为我的连队的训练从来都是最好的。现在我一下子成了一个旁观者,站在另外的角度看你,好象是看当年的自己。你理解我的这种感觉吧?”他不等成天说话,又继续说:“我对你的方法持保留意见,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竟然拿一个战士的自尊来做赌注,赌一个战士一生的命运。当然我看到的是另外一种结局,那个战士没有被你打垮,顺着你的设想走向了你所设想的边缘。比如那个马格,比如刚才的古典,你都在他们的痛处下手。你不觉得自己是在冒险吗?”
“最成功的战争没有一次不冒险的,如果这些战士值得我冒险,我宁愿无数次地去冒这种险。可惜……”成天长叹:“我最讨厌那些没有血性的战士,我宁愿他们如同狼一样,永远让我不安,我也不愿意要那种听话得如同一个木偶似的战士。我害怕他们成为这样的人,我甚至希望有人可能当面顶撞我,有人挑战我的权威。只是可惜,他们太听话了,这个古典,只是一只不服气的小狗,他的吠声不太亮,当然如果发展一下,也许会咬我一口的。”他搓着双手,好象在说着一件挺有意思的事,而这事好象只是别人的一件小事,与他无关,或者他看到了,只是想提醒一下那个人,你还有什么地方,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