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2/10页)

郑廷贵精神如此颓丧,根源就在所奉献出的大批古董,不,准确说,应该就在酒井身上。当初,小皇上复位,他不知该如何表明心迹。酒井趁机鼓噪郑廷贵挑选一些上好的古董献给皇上,郑廷贵自然欢喜。先后数次,将成箱、成批的古董,交给酒井,欲通过酒井运到新京。待家中那个蕴藏宝物房间,几乎空空如也,这时候,郑廷贵似乎有点如梦初醒了,倒不是他舍不得,心疼了,而让他醒来另有原因,一,至今皇上没有任何赏封。二,酒井逐渐疏远他,或者说根本不理睬他了。当然,儿子被降为营长,他心中大为不快。更重要的是,一年过去,皇上还挂着执政的头衔,并没真正登基,这是最让他感到极度的失望。且失望之余,他不由联想到那些宝物的真正去处……记得,有一次说到八大山人的画,女儿曾说次郎在酒井处见过,现在想来,更增加了他的疑虑。为了彻底扫清心中的疑虑,他去找酒井,想直言问个明白。不料几次去省公署,都被酒井的副官挡驾。气得郑廷贵站在门外,大骂一通。此举招来几个宪兵,差点又把他抓到宪兵队……

女儿郑心清的日本哥哥,酒井的儿子次郎,一如既往地来郑家,只是次数稍少一些,但两人感情似乎与日俱增。

郑廷贵过去对次郎的印象颇佳,随之对酒井的猜疑与不满,势必影响他对次郎的态度,由热变冷且不说,有一次,他板着脸,让次郎给其父亲捎个话,说他不想高攀酒井,希望酒井别做对不起朋友,昧着良心的事儿。

次郎谦恭地询问清郑廷贵,对父亲不满的具体事例。

郑廷贵没正面回答,只是让次郎回去问自己的父亲。

次郎说父亲忙,他也忙,两人很少见面,但对郑廷贵的吩咐,他表示一定办到。

郑心清真是个头脑简单,甚至空白的姑娘,她注意到父亲的情绪低沉,很体贴父亲,但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对次郎说这样的话。事后,她竟不失天真和娇嗔地问父亲。是不是因为好久不见酒井叔叔,心中烦闷,才不喜欢她的次郎哥哥。

郑廷贵含糊不清地说,真不该送女儿到日本。

郑心清听了父亲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更加懵懵然了。

几天后,次郎来了,还是一副谦恭的样子,说他问过父亲,父亲什么也没说,让他捎来一封信。

郑廷贵看过,呆然半晌,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气哼哼地走了。

郑心清好不惊诧,捡起信纸,摊在桌上,拼展开,信中所言,全无昔日朋友之热情,只是说郑廷贵不信任他,是对帝国军人的诬蔑。还说非常时期,他不见郑廷贵,是想抛弃个人的情感……

次郎面带愧色,对郑心清说,父亲这样对待郑廷贵有失礼仪。他说他会劝说父亲,找个机会向郑廷贵道歉。

郑心清感动地落下泪,她知道次郎在父亲酒井面前,是没有地位的,他能说出这番话,足见他勇气可嘉。她不想让次郎为难,反劝次郎不要参与父辈之间纠葛,她这么说,充分表明了她感情天平倾斜于哪方。

郑廷贵虽说平日里,喝过酒后,迷迷糊糊,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在他所认定的大是大非问题上,他不想再浑浑噩噩下去,贵为八旗子弟,他身上残流着女真人骁勇剽悍的血液,当愤懑压抑到一定程度,势必要爆发出来……

这天,一个身着血迹斑斑、破烂不堪黄马褂,手捧着一块所谓免死金牌的人,出现在新京执政府的门前,不用问。此人就是郑廷贵。

执政府门口设混岗,即:日军两人,满军两人,持枪肃立,昂首挺胸,煞是精神。还有一个带班的满军少尉,来回走动。

去年三月,郑廷贵作为吉林省请愿团代表,从沈阳辗转到长春,即现在的新京,因他过度敬重皇上,说了几句日本人不愿意听的话,被剥夺了他参加执政“登基”典礼的权力,所以未曾进入执政府内一睹皇上尊容。但执政府的大门,朝那个方向开,他还是知道的。而今他二度重来,没有多想,没有什么闲思杂念,只要亲眼看到他所奉献的宝物,摆在这府内,若有幸面见圣上,请个安,磕个头,山呼万岁,他的心中重负放下不说,此生再无别的所求,死也得闭上眼睛了。行前,他没告诉家中任何人,对马万川也没露一丝口风,看来确如马万川所说,郑廷贵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