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6/9页)

黄小嫚伛下腰,从床下拖出一只纸板箱和一个人造革旅行袋:“你们搜好了,反正又没有锁。”

田巧巧犹豫着。她是班长,这一搜问题性质就变了。为一条军裤,是不是该侵犯受法律保护的私有财产权呢?而作为后盾的几个人却耐不住性子,在她背上又捣又推,催促她下决心。

黄小嫚看看大伙,便自动打开旅行袋。里面没几样东西,放着些红红绿绿的练功服和一些花里胡哨的香脂盒子、雪花膏瓶子。一直翻到包底,只见几团色彩陈旧的毛线和几根竹针,常常见她用这些毛线编织或长或方、不知何用的东西,又总是织织拆拆,似乎这织与拆的过程就是她寂寞生活的消遣,不用织出什么成品,也够她自得其乐了。

紧接着她打开那个纸板箱,里面装着军装和衬衫。她一件件拎起来,抖一抖,再看一眼田巧巧。这里面倒是不乏军裤,但那裤子的窄与小是一目了然的。箱子渐渐空了,她抓起箱底一件套着塑料袋的羊毛衫,贴在胸口,生怕别人抢走似的,“我的东西全在这儿,你们自己看吧。”

她手里那件簇新的,从未上过身的羊毛衫是浅藕荷色的,从质地到颜色在当时都相当少见。逢霉雨天,她常把它拿出去晒晒。当别人忍不住用羡慕口气向她打听这件羊毛衫的由来时,她的话就多起来:“我妈妈送给我的!她托人从上海华侨商店买的!我妈妈说这件羊毛衫是出口的……”她在说起她妈妈时,总带有一种夸张的、不够真实的幸福感。

她抱看那件羊毛衫退让到一边,意思是悉听尊便。躺在被窝里旁观的乔怡有些不忍,她看见“被告”那窄而薄的肩膀在衬衫里畏缩着,细细的脚踝由于寒冷而透出青色,然而她脸上没有半点反抗和愤怒。她开始吸溜鼻子,那是因为受了凉。乔怡没有干涉这场闹剧,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多数是得罪不起的,何况黄小嫚确有鬼祟之处。

此时,她们脚下的地板发出“砰砰”之声。这是楼下老兵们用竹竿捅天花板,自然是以为她们又在疯闹,以此作为严正警告。但楼上仍未静下来。老兵火了,有人从窗口伸头往上喊:“吃多啦?胀饱啦?你们这些小姐半夜三更练什么把式?”

白莉回喊一句:“遭贼啦!正逮呐!”

一听此话,对面男宿舍也有人唏哩哗啦打开窗子,大声问道!“贼在哪儿?捉住没有?”整个院子热闹起来。

田巧巧只得到晾台上解释!“没事没事!我丢了条军裤……”

萍萍接道,“今天中午遭贼偷啦!”

这时,男宿舍的窗口蹦出个人来,冲楼上喊道:“黑田大佐!你话说清楚,谁是贼?!”这是赵源那口唐山话。

一声“黑田大佐”把火点着了。田巧巧正愁没地方发泄,这下全冲赵源来了:“谁是贼谁应声儿!”

“黑田大佐!这话你可别急着往回收!”

“收?姑奶奶啐口唾沫都生根!谁接茬谁就是贼,不然他心虚什么!”

楼下的女老兵女干部们均已探出迷离懵懂的脸:“大半夜吵什么?再吵上前院喊徐教导员去!……”

赵源可不依,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大冷天穿着背心短裤,一身杠子肉疙疙搭搭:“田胖子!你他妈有种下来——谁是贼?!”

白莉几乎要给他作揖打躬:“没说你,田巧巧不是这意思……她今儿中午丢了条军裤,心里窝火……”

“她那裤子是风刮下来的,我给拾了。她不但不谢我,还冤我是贼!……”

田巧巧一听,忙问:“什么什么?你给捡着了?在哪儿捡的?”

“哼!我稀罕你那军裤?一条裤腿能装二百斤面粉!”

楼上楼下都笑起来。大家知道田巧巧领的是副一号军装,并让司务长别给她张扬。

风波平息,皆大欢喜。人人都想起清晨要出操的事来。一会儿,大家都钻进被窝,唯有黄小嫚在闷声不响地收拾东西。田巧巧看看她,终于说了句:“我可没打算搜你,是你自个让搜的……要我帮你收拾吗?”

黄小嫚摇摇头。她并无怨色,似乎很习惯这些,生来就习惯了。人们甚至连一句安慰或道歉的话都没有,好象也很习惯。乔怡看着黄小嫚的一举一动。小嫚见她依然醒着,赶紧去拉灯绳,以为亮着灯妨碍了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