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2/13页)

黄老倌子勃然怒吼,众人皆惊得一震。二当家的走上了两步又退下去,老旦拿捏不准,不知该劝还是该看。两个后生却不慌张,对视一眼,利索地脱去了上衣,露出健硕的身体和深浅不一的伤疤,皆是枪打刀削的伤痕。黄瑞刚背后有一条烟锅那么长的刀痕,一看便是鬼子军刀从背后干的,伤疤发着鲜嫩的红色,显是愈合不久。

“伤好了没有?”黄老倌子看着他们,竟问了这么一句。

“不碍事。”黄瑞刚道。

黄老倌子朝二当家点了点头,黄贵会意,咬着牙拎起沉重的老藤鞭,慢慢地走到他们身后。

“都跪下……”黄贵撸起了袖子。二人便跪了,他们挺直了上身,看着有些发愣的黄老倌子。黄贵抡了抡鞭子,藤鞭呼呼有声,鞭梢发出尖利的哨响。老旦听得皮肉发瘆,见黄贵的手略微发抖。他又将鞭子甩了几下,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黄老倌子,就朝着儿子后背抡去。

那一鞭便皮开肉绽了,黄瑞刚生生受了,疼得趴伏在地,却一声不吭。黄贵咬牙又是两鞭,鞭子上便见了血。黄瑞刚撑在地上,双臂抖若寒枝,淋漓的大汗滚下脖颈,流过背后的血痕。黄贵还要打,二伢子却拦住了。

“二当家的,瑞刚大伤刚愈,我来吧。”他双手握住黄贵的鞭子,竟是不依不让。

“有种喽,就让他来……”黄老倌子大喇喇地跷着脚,又抽起了水烟壶。黄贵洗了洗鞭子,照着二伢子抽去,沾了水的皮鞭更是狠厉,一鞭下去便皮肉翻开了。

“停下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大门传来。众人惊讶,老旦扭头看去,见黄老举人驼着背迈进长长的门槛,他拄着一根生锈的半截长矛,肩膀斜斜地歪去一边。老汉刚走进来,黄老倌子便站起了,他扔下烟壶,几步走下了台阶。

众匪都躁动起来,二子凑到老旦耳朵前说:“稀罕,这老爷子据说八年没进过这寨厅了。”老旦知道这黄老举人是黄家冲百年来唯一的举人,黄老倌子的幼学师傅,认字儿学武都是跟他学的,也正是这老汉送他去参军北伐。老汉如今已然古稀,儿子和老婆都病死了,他早就不再过问山寨之事,每天在山后耕读逍遥,有精力时便教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见黄老倌子站起来,众匪头呼啦就站起来,老旦也忙站起。黄瑞刚和二伢子扭过身来,对着老汉一拜到地。

“我说完就走……”黄老举人走到两个后生面前,腰杆似乎直了起来,他轻声说,“不让你们去参军,是因为今非昔比,冲里人丁太少,得攒一些种子下崽……眼见着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硬主意,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原本没错,你们也想像老倌子一样学成出山,挣个功名,后生子么,都有这个念头。可你们要有个规矩,这一走就两年多,没个消息,你们的爹妈夜夜焦心呐。老倌子几次悄悄派人去打听你们,有一个还出事死在外面,你们知不知道?”

黄老举人低头看着二人,两个后生对他又是一拜,眼中溢满了热泪。

“我从小就告诉你们忠孝仁义,男人在世,要顾及周全,不能为功名之私,便弃了应有之道。国难汹汹,君子荡荡,你们不管去到哪儿都不能忘了本。”

“孩儿记得了……”两个后生磕下头去。

“老汉我问你们一句实话,别人说的我都不信,这鬼子,你们觉得挡得住么?”黄老举人正色立眉,这句话便没拿他们当孩子了。

两个后生对望一眼。二伢子低下了头,黄瑞刚抬起下巴,冷静地说:“老公公,我们两战长沙,牺牲重大,但鬼子也损失不小。我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胜,只知道每牺牲一个战友,我们便会多一份坚持,要让鬼子知道我们湘人的血气……老公公,别的我不懂,我只知道,鬼子若打下了湖南,这国可能真的就亡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翅膀硬了才几天,就跟老公公摆起文腔了?你只知道玩命,却不知是在给国家玩命还是给老蒋玩命,娘了个逼的,二伢子,你的三叔就是死在和他中央军的一仗里,你个没记性的东西,你以为只有鬼子才会来烧杀?”黄老倌子厉声喝道。

“不管怎样,中华民国统一了,为了抗日,蒋委员长和共产党都讲和了。鬼子不光是来烧杀,他们要灭亡整个中国,就像他们灭亡东三省一样。”二伢子昂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