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12页)

我看了一会。轻声地走过去。

我说:“嗳,迷龙。”

迷龙回道:“嗳,弟兄。”

我因这个实在少见的称呼而愣了一下,迷龙转过身来。如果不是心里抑郁着什么,我很可能就着迷龙转过来的脸笑出来,那老兄脸上清晰的几道挠痕,我掸了眼迷龙正进屋的老婆,同样的灾情惨重,迷龙的掸了几指头足可以叫一个女人脸上有了青肿。

迷龙因此有些赧然,“娘儿们失了管教,着实让弟兄们笑话。”

“得了。有你们在,弟兄们每晚上才有点儿事做。”

这个迷龙倒绝不会赧然,“嘿嘿。那就好。”

我默然了一会儿,即使就迷龙的粗神经,也知道我们要扯的绝不是这个。

“当真的,迷龙?”我问。

“真的。我冲头一晚上了,冷水一激还真的觉得就是真的。你说我整啥玩意儿来了,照着群苦大力欺软欺硬,被喝猪似的跟人混两顿一干一稀?命都不要过,还图这三三两两散碎赏银。那就还不如怕老婆,被老婆挠个满脸花是不是?嘿嘿。”

我瞧着,无论怎么看那个三十八岁的笑容都比我这个二十四岁的要来得年青,于是我毫无愉悦地强笑,“把丢人事拿出来说就不丢人啦?你那叫怕老婆?怕老婆的把老婆打作猪头胖脸?”

迷龙嘿嘿一笑,“就是掸了几指头。”

我说:“哪个手指头?剁了吧。”

迷龙便伸出一个巴掌比了一下,顺便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记,表示一种并无自责的自责,然后他开始擦干自己。

自从有了老婆,迷龙成了我们中间最干净的人,他每天把自己把自己洗得像个色迷迷的香宝宝——现在这种干净有了别的意思。

迷龙边擦边说:“豆饼要死啦,他旁边有个兽医了,我要再挤过去就是装。我不爱装。以前没对得起他。也就不要到了这时候装犊子。以后我再碰见这种人,要对他好,这不能假惺惺叫还债,不是他可怜我就欠他,对不对?是我做人做得学了个乖。你说对不对?读书人,说说你的见识。”

“我没这个见识,书里读不到的……你也没觉得我有见识,这话是说给我们听的。”

迷龙几乎是温和地笑了笑,“我是瞧你们不说,不说。可照着要把自己憋死了整。人是比畜牲聪明点儿,可不是聪明在能把自己逼死。对不对。傻得跟土豆炖一锅。”

我点头称是。

迷龙忽然骂道:“你他娘的给我看一副哭脸干什么?”

我否认,“没有啊。”

确实是,我瞪着他,我确实很想哭,但我有一副笑脸。

“恭喜你。”我说。

“恭啥喜呀。我把老婆捡回来了都没见你恭喜。”

“恭喜你真有兴头去把件事情做好。还有,我觉着是嫂子从我们中间把你捡走啦。”

“你他娘的给我一副酸白菜腔干什么?”迷龙说。

我干涩地笑了笑。迷龙便也不再看我了,他也知道再看下去,我怕是真就会哭出来——我们都不喜欢那样——迷龙低了头穿着衣服,顺便掸了我身后一眼,“你弟弟出来啦。今天又不晓得要搞什么。”

我回头瞧了眼,阿译和着几个人正出来,他们手上的东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唐基派给我们,而我们又从未正眼看过的篮球篮网。

“谁是我弟弟?”我问迷龙。

他说:“兴许是你哥哥。反正是孪生的。你不觉得你们俩真是很像吗?想出一句损话就赶快告诉他,我没见过这么要好的哥儿俩。”

我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即使他不用眼睛也斜着阿译,我骂他:“你妈拉个巴子。”

然后我走向初晨的人们,告别完毕。我走向我必须继续混迹其中的人们。

阿译在做一件你明白个中深意就会觉得可笑的事情,如果你想到他为此推究了一晚,这就更加可笑——他和丧门星、克虏伯这样不怎么爱用脑子的,或者不辣蛇屁股这样就爱瞎起哄的,正试图在院子里搭出一个篮球场,这不是件易事。而且他并没有篮球架。只好把篮筐就地上墙,我们的院子又并没按他所想长出一个篮球场的形状。甚至连两个篮筐都不是一般高的。

很多人在起哄,尽管很多人在帮他,但每个人都是一脸起哄的表情。他也不是不知道,他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