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1566—1573年(第47/77页)

巴尼说:“这种天气还在里面劳作,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很多受不了。大难题,锅炉间奴隶都死了。费钱。”

总算有间庄园映入眼帘。这是间二层建筑,和镇里的宅子一样,材料是颜色发黄的珊瑚灰岩。两人越走越近,毛利西奥指着一片棕榈树荫下的小木屋,说道:“贝拉。”说完独自往主屋去了。

巴尼下了马,在棕榈树上拴了,不觉喉咙发紧。九年了。九年间,变故数不胜数。

他走到门前,瞧见门开着,抬脚迈进屋子。

只见角落里横着一张窄窄的床,一个老妇人躺在床上,屋里再没有别人。巴尼用西班牙语问:“贝拉在哪儿?”

妇人怔怔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听到这声音,他仿佛五雷轰顶。他定睛望着老妇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贝拉?”

“我不行了。”

屋子狭小,他两步就跨到她面前,跪在床边。

真的是贝拉。她头发差不多掉光了,当年金色的皮肤仿佛旧羊皮纸的颜色,从前结实的身子羸弱不堪,唯独没变的是那双蓝眼睛。“怎么会这样?”

“登革热。”

闻所未闻,但也无关紧要:谁都看得出来,她奄奄一息。

他俯身想吻她。贝拉别过头,说道:“我丑死了。”

巴尼吻了吻她的面颊。“我最爱的贝拉。”他悲痛欲绝,一时哽咽,强忍着不争气的眼泪。他好不容易开口:“有什么需要我替你做的?”

“有,”她答道,“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都答应。”

她还没开口,巴尼就听见身后有个小孩子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他一扭头,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金色皮肤,头发卷曲,看得出是非洲血统,但颜色是红棕的。他长着一对绿眼睛。

巴尼望着贝拉:“看样子八岁……”

贝拉点头说:“他叫巴纳多·阿方索·威拉德。替我照顾好他。”

巴尼感觉像被发狂的马踢中,险些喘不过气来。接连两场惊吓:贝拉垂死,自己有个儿子。短短一分钟,他的生活俨然天翻地覆。

只听贝拉说:“阿福,这是你父亲,我跟你说过的。”

阿福紧紧盯着巴尼,小小的面孔上满是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你为什么要来?她一直在等你——现在她要死了!”

贝拉安慰说:“阿福,别吵。”

“你走!”小男孩接着喊,“回英格兰去!我们不需要你!”

贝拉制止:“阿福!”

巴尼安慰说:“不要紧,贝拉,让他骂个痛快。”他望着小男孩,“阿福,我母亲不在了,我明白。”

阿福的愤恨转为悲伤。他大哭起来,扑倒在床边。

贝拉伸出皮包骨的手臂搂住儿子,小孩子把脸埋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巴尼抚摸着他的头发。发丝柔软,又打着卷儿。他在心里说,我儿子,我苦命的儿子。

三个人都默默无语,阿福渐渐止住了哭泣。他裹着拇指,抬头望着巴尼。

贝拉合上了眼睛。巴尼想,很好,她在歇息了。

安睡吧,我的挚爱。

十九

西尔维忙得不可开交——也加倍地危险。

王室大婚在即,大批胡格诺信徒涌进巴黎城,塞尔庞特街小店的纸和墨供不应求。他们也要禁书——除了法语《圣经》,约翰·加尔文和马丁·路得抨击天主教会、针针见血的著作也成了抢手货。西尔维每天不辞辛苦,赶去城墙街仓库取书,再一一送到新教徒家里、下榻处,为此跑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跑得腿脚酸痛。

她还得时刻提防。虽然驾轻就熟,但从来也没这般忙碌过。从前一周跑三趟,眼下一天就要跑三趟,每一趟都冒着被捕的危险。如此劳累,叫她身心俱疲。

内德就好比一片绿洲,让她觉得平静安稳。他关心自己,而不是紧张。他从来气定神闲。他夸她勇气过人——称赞她是女中豪杰。其实西尔维整日提心吊胆,但听了他这番赞美,心里还是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