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念深情(第14/15页)

为此,同事蔡谟曾数落过他,但这老宰相就是记不住。

谢尚听见了王导的嘀咕,但没搭理他,依旧自顾自地快乐地跳着,舞动着长袖,加之哥们儿皮肤又白,仿佛月下的玉人,美丽极了。

很快,王濛忍不住了,也起身挥袖而舞。

最后,王濛和谢尚都跳累了,便停下身,这时候再看王导,他已经打着呼噜在月下睡着了:“王长史、谢仁祖同为王公掾。长史云:‘谢掾能作异舞。’谢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视,谓客曰:‘使人思安丰。’”

无论如何,生命是美好的。魏晋之人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在此之前,对于生命本身,人们似乎没什么想法,很混沌。知晓了这一点,再看这样的镜头,便断然生动了:

名士王濛病情加重,于深夜卧在床上,借着床头的灯光,取拂尘观看,良久而叹:“像我这样的人,竟然活不到四十岁!”

王濛三十九岁而亡,令人惋惜。

按《晋书》记载:“濛少时放纵不羁,不为乡曲所齿,晚节始克己励行,有风流美誉,虚己应物,恕而后行,莫不敬爱焉。”王濛俊秀,“美姿容,尝览镜自照,称其父字曰:‘王文开生如此儿邪!’”这当然不是自恋,而是魏晋名士对自我的深情。

王濛来自太原王氏。

在东晋时代,太原王氏出了两个皇后,一个是晋哀帝的皇后王穆之,一个是晋孝武帝的皇后王法慧。说起来,这两位王皇后都是王濛的后人。王穆之是王濛的女儿,王法惠是王濛的孙女(王濛之子王蕴之女)。从这个角度看,如果王濛不早亡,那么后来会更显贵。

说起来,王濛死,有可能是给支遁气的。

支遁从会稽来京城建康,入驻东安寺,王濛与其清谈,自述数百语,以为是名理奇藻,但支遁听后慢慢地说:“与君一别多年,没想到您对玄学的见解一点也没有长进。”

王濛大惭而退。

这个和尚也是,总拿这句话噎人,不是数落王坦之,就是嘲讽王濛。

支遁还曾跟王羲之这样在背后悄悄评论王濛:“王长史确实能说,一说就是好几百句,但无非都是些仁德之音,而不见锋芒,不能屈服对方。”

王羲之答:“人家王长史也没打算屈服对方。”

王濛死后,他生前最好的朋友刘惔来吊唁。在那个时代,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场,至会稽王司马昱辅政,王、刘号为“入室之宾”,而时人将刘惔比作曹魏名士荀奉倩(荀粲),将王濛比汉末名士袁涣,“凡称风流者,举濛、惔为宗焉”。

刘惔带来了一支犀牛柄的拂尘,精美漂亮,将其放入棺中,长伴挚友,一哭而绝。

不久后,刘惔也去世了。

刘惔、王濛二人友谊之深,很难用文字形容。王濛曾这样说过:“刘惔知我,胜我自知。”刘惔则这样评价王濛:“本性通达,自然有节。”

论其二人才华,刘惔要高出一些,或者说不是一个风格,一个清简孤拔,一个清润圆和。

王濛之子曾问其父:“刘惔叔叔的清谈功夫跟您比如何?”

王濛答:“华美的辞藻方面,他不如我;但在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方面,他胜过我。”

再后来,谢安对王恭说:“刘惔自知,从不说胜过王濛。”

王恭哼了哼,说:“我家祖父不是追不上刘惔,只是不去追罢了。”

不管追得上追不上,王濛和刘惔都死了,都没有活过四十岁。

魏晋人是特别珍惜生命的,不是他们怕死,而是说,他们为生命的消逝而伤怀。正因为如此,很多名士才喜欢唱挽歌。

比如名士袁山松,以及东晋最重要的玄学家张湛,所谓“酒后挽歌甚凄苦”。除上面两个人外,尤善唱挽歌的还有东晋第一音乐家桓伊。

魏晋时,喜欢唱挽歌与名士的个体生命意识觉醒有关。

在这种觉醒下,面对时光的流逝与人生的无常,渐渐形成一种“悲”的审美。

他们比前代更为珍视生命,因为他们发现了生命中的美。这美既来自精神的自由、人格的独立、情意的酣畅,也来自山川的秀澈,乃至云霞的高洁。

这种美,甚至还来自他们自己的形体和气质,你看在魏晋时期,形容一个人的容貌、举止和风神,用的都是绝然鲜亮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