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品人识鉴(第9/10页)
这是一支奇怪的军队,既像是去寻找石勒,又像是借机离开洛阳这个灾难中心。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春,司马越因病死于行军途中。此时,军中的最高统帅是太尉王衍。王虽不懂军事,但脑子不糊涂,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发丧,于是封锁消息。但消息最终还是走漏了。
当年四月间,在河南苦县宁平城,石勒率领的羯族骑兵终于把王衍带领的十万人追上了。
场面相当悲惨:西晋的士兵多是步兵,军中又有不少司马越的幕僚及其家属。而最高军事长官王衍又不懂军事,你说这仗怎么打。
石勒先是下令万箭齐发,随后又率骑兵冲杀,十万晋人被全歼。
包括王衍在内的一大批王公大臣被俘,随后一同死难了。具体到王衍,死得很惨:石勒命人推倒土墙,把他活埋了。而后人又在黄土上给王衍扣了顶重重的帽子:清谈误国。
早年时,王衍的父亲为平北将军,有公事报至首都洛阳,但差人笨嘴拙舌,面对羊祜、山涛这样的高官,似乎太紧张了,越说越乱,最后也没说清楚。
王衍时在洛阳,知此事后就从差人那儿问了个明白,然后一人去拜见羊祜、山涛。
那时候,王衍才十四岁,聪明灵秀,风神洒脱,嘴皮子尤其利索,在两位高官面前丝毫不紧张,所言之事,清楚流畅,条理分明。
山涛惊奇,完事后,拉着小王衍的手打量个没完,情不自禁道:“生儿子不就应当像王衍这样吗?”
羊祜在座,冷冷地说:“此人善谈,必将以盛名处当世大位!然败俗伤化乃至乱天下者,肯定也是他!”
而少年王衍对羊祜颇不以为然,甩袖而去。
咀嚼美的年代
抚军问孙兴公:“刘真长何如?”曰:“清蔚简令。”“王仲祖何如?”曰:“温润恬和。”“桓温何如?”曰:“高爽迈出。”“谢仁祖何如?”曰:“清易令达。”“阮思旷何如?”曰:“弘润通长。”“袁羊何如?”曰:“洮洮清便。”“殷洪远何如?”曰:“远有致思。”“卿自谓何如?”曰:“下官才能所经,悉不如诸贤;至于斟酌时宜,笼罩当世,亦多所不及。然以不才,时复托怀玄胜,远咏《老》、《庄》,萧条高寄,不与时务经怀,自谓此心无所与让也。”魏晋年代,品评人物之风大为流行,这种时尚发端于东汉后期的桓灵之时,后来成为名士社交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
本条则最具代表性:
宰相司马昱问名士孙绰,以下诸人如何,孙答:刘惔清简、王濛温恬、桓温高迈、谢尚清令、阮裕弘通、袁羊清便、殷融远致。
司马昱又问孙绰自己如何。
孙答:“我擅长的,都比不上诸位贤达;至于考虑时势,把握全局,大多也赶不上他们。虽然不才,但仍常寄怀于高拔玄远之境,赞美古代的《老子》《庄子》,情寄玄远,不让世事打扰心志,自认为这种高拔的情怀没什么可谦虚的。”
乍一看,孙绰在谦虚。但再一看,发现他一点也没谦虚。魏晋名士珍重自我、爱惜自我,这种健康美好的自信,是来自于生命的觉醒。
而且,魏晋之人心性坦荡,推人不避亲。
比如王衍,最珍爱和欣赏弟弟王澄,有人问他天下名士的排行,他说:“阿平(王澄)第一,子嵩(庾敳)第二,处仲(王敦)第三。”
再看:
王丞相云:“洛下论以我比安期、千里,亦推此二人;唯共推太尉王衍,此君特秀!”
王导的意思是,洛阳的舆论,都把我比作王承、阮瞻,我当然也很推崇这两个人。但还是希望大家一起推重王衍,他风神秀彻,才能出众。
在这里,王承(来自太原王家,而非琅邪王家)和阮瞻属于外人,而王衍属于王导的族兄,按后人的想法,在这里应该谦虚一下;但实际上王导没有谦虚,依旧推重自己的族人王衍。
继续看:
有人问侍中袁恪之:“殷仲堪何如韩康伯?”也就是说,殷仲堪和韩康伯比,谁更强?恪之答:“理义所得,优劣乃复未辨;然门庭萧寂,居然有名士风流,殷不及韩。”意思是,两人义理上的成就,优劣难分,可门庭闲静,名士风度,这一点,殷仲堪比不上韩康伯。所以,后来,殷仲堪在哀悼韩康伯的诔文上这样写道:“柴门白日闭,清幽庭院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