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复仇的地狱之火(第6/9页)

汽车开出老远,他从后视镜看见志豪还在路边朝他张望,志豪没有戴军帽,头发被风刮得飞张起来,像个倒立的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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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隆隆的炮声向缅甸中部推移,国内军队逐渐撤离边境回国,驻印军则驻扎在国门等候命令。联勤大队驻扎在瑞丽江边一个地名叫做南坎的缅甸小镇上,与一江之隔的瑞丽县城遥遥相望。

此时已经临近中国传统春节,老庾派人向驻地寨子买了米酒,宰了一头山猪,一头黄牛,犒劳官兵好好过个平安春节。不料大年三十战事再起,有情报说日本人不甘心失败,重新集结重兵,包括坦克向中缅边境扑来。一时间空气紧张起来,联勤大队接到命令连夜派一辆卡车向前线运送急需的作战物资,大家眼看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就要端上桌,心里都不想跑这趟苦差,眼睛都躲闪起来。父亲见状就对副队长马面鬼说:“让我去吧,反正这一带我跑过多次,路熟。”

闷墩见父亲要去,也自告奋勇陪父亲去,马面鬼就同意了。父亲奇怪怎么没见到老庾的影子,他向队长的竹楼瞟了瞟,门虚掩着,里面飘出女人吃吃的笑声。父亲想,这个老庾,倒是个做官的料,先把做官的享受都学会了。

两人开了一辆美制GMC十轮大卡车,连夜赶到军械仓库装载物资。父亲看见那是一车压缩干粮和十几具火焰喷射器,心想前线很可能断粮了,也许还遭遇了敌人的坚固堡垒,于是开动汽车往前线出发了。

这天夜晚没有云彩,江边起了轻纱般的薄雾,尽管树梢上挑着一弯朦胧的月牙儿,但是月光很羞涩,总也照不到地面上来。汽车亮着大灯,沿着江边公路颠颠簸簸地行驶,蜿蜒的江水和路边的傣家竹楼在车灯中忽明忽暗,变化出种种诡异的图案来,给人感觉不是在公路上行驶,而是在幻境中穿行一般。

离开瑞丽江就向南驶上通往腊戍的山区公路,半夜里他们来到一条水流湍急的溪谷边。溪流并不宽阔,但是架在河上的铁桥被炸断了,路基下面还躺着几辆被烧毁的汽车。一队中国工兵正在赶架临时浮桥,父亲询问架桥的军官,那人下巴上有撮黑毛,说话时黑毛一动一动的。黑毛军官说,昨天有股敌人摸来炸毁了铁桥,还偷袭了运送军火的车队。父亲明白,这是日本特种兵的渗透战术。

父亲看见工兵正在费力地固定钢缆,他们一次次试图把钢缆送过河去,都因为水流湍急而告失败。父亲见过美国工兵团架设浮桥,他们使用一种抛绳枪先把绳索抛射到河对岸,再通过绳上的滑轮把钢缆一根根输送过去,这样很快就架好一座临时浮桥。但是中国工兵没有抛绳枪,所以只能很原始地用人背着钢缆过河,不幸的是天黑水急,背钢缆的人一次次被河水冲倒,架桥工作停滞不前。

父亲焦急地看看手表,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钟。他望望头顶,大山里漆黑一团,心想父母亲人大概都在守岁吧?怏怏地回到驾驶室,两人都睡不着,干脆抽着烟说话。父亲吐出一口烟来问闷墩:“想么子?想那个重庆女娃子么?”

闷墩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妈的,这些天特别想得厉害,也许因为小鬼子就要完蛋的缘故吧。”

父亲不由得深深地叹口气。是啊,报纸上天天都是胜利消息,形势一片大好,就像一夜间枯树枝头忽然缀满嫩黄的新芽一样,连人的心都渴望发芽了。他忽然对军旅生活感到一种深深的厌倦,就像当年对投笔从戎有种紧迫感一样,不同的是激情来自理想,倦怠来自心灵。“倦鸟归巢”,他忽然想到这个成语。他的“巢”当然不在军队,而在他心向往之的家乡和大学课堂。

父亲又吸了一口烟问闷墩:“回去想做么子?”

闷墩闷声闷气地回答:“头件事就是赶快娶喜妹儿,当然还得看看人家是不是还没有嫁人。再就是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父亲说:“你不想念书么?要是你愿意,我让爹爹给你出学费。”

闷墩摇头道:“念书?算了吧,你是念书的料,以后到国外留学,做大事。我么,能熬成我师父那样,凭手艺吃饭就不错了。”

父亲有些失落,说:“你还年轻,当真不想念书?”

闷墩道:“人各有志嘛,如果我去念书,还不如拿了那笔钱去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