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奔腾的伊洛瓦底江(第6/8页)

四周渐渐变得安静了,父亲觉得自己好像躺在坟墓里一样。闷墩小声说:“小哥子,看看表几点了?”

父亲回答:“看了也没用。”

四个人数数子弹,结果每人还不到十发。闷墩低声说:“我还有两颗手雷呢。”

呀呀呜说:“我剩一颗。”

胡君说:“我一颗也不剩了。”

父亲摸摸自己腰间,也剩两颗,就递给胡君一颗。闷墩安慰大家说:“四颗也足够鬼子受了。”他没有说第五颗做什么用,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

黑暗中父亲忽然悄悄哭起来,泪水就像没有预兆的洪水一样不期而至,不是胆怯,更不是软弱,但是为什么却一时说不清。这时胡君摸索过来轻拍他的身体,他伸手去摸胡君的手,发现大哥手上湿乎乎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就用力握住。闷墩和呀呀呜的手也伸过来,四个人的手就紧紧握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父亲开始觉得眼皮往下坠,挡不住的睡意像潮水一样袭来,这是严重缺氧的征兆。他告诫自己说,千万不能睡过去,只要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这时他忽然听见胡君低低地说:“你们觉出没有——有股凉风!”

的确有股微微的凉风如岩壁上渗出的湿气一样,不为人察觉地轻拂在面颊上,胡君激动地说:“有凉风,说明这间屋子有暗道通向外面,否则空气不会自己流动的。”

大家振奋起来,他们顺着风向,果然在柜子后面摸到一条窄窄的逃生暗道,凉风正是从暗道门缝里透进来的。父亲回头看看那个蜡人样的日本将军,疑惑地说:“这个老鬼子为什么不从暗道逃走,而要剖腹自杀呢?”

胡君回答:“也许咱们进攻突然,他根本来不及逃,或者他已经被打伤了,根本无法逃。”

闷墩一脚蹬倒鬼子尸体,拔出那把武士长刀来,冷笑说:“这刀不错,我要让鬼子尝尝刀锋的滋味!”

四个人顺着暗道爬出去,原来暗道连接着车站的下水道。头探出地面才看见外面激战正酣,整个火车站打成了一锅粥。中国军队正在猛攻火车站,日本人还在做垂死挣扎。

四个人趴在铁轨下面的阴影里,父亲兴奋地说:“看来快解决战斗了。”

呀呀呜看看大家的鬼子军装,担心地说:“不要被自己人误伤了才是。”

胡君赞成说:“咱们这样子冲出去,别被哪位老兄杀红了眼,正好一梭子解决。”他看看三个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又补充一句:“反正咱们弹药不多,还是等着主力来营救吧。”

闷墩没有说话,眼睛紧盯着铁轨前方的车站扳道房,那里有座钢骨水泥暗堡和沙袋垒起来的环状工事,鬼子的轻重机枪正在喷吐火舌疯狂扫射,打得进攻队伍抬不起头来。大家都看出来,这是敌人最后顽抗的火力点,也是最坚固和最难攻克的堡垒工事。不久枪声疏落下来,中国军队进攻受挫不得不退出火车站,敌人阵地前面倒下一大片阵亡者尸体。日本人开始咿哩哇啦地活跃起来,他们在掩蔽工事后面跑来跑去,输送弹药重新集结队伍,好几次敌人就从他们头顶的铁轨上跑过。

进攻一沉寂,城外的炮声更猛烈了,听得出敌人的援军正在拼命进攻,欲与车站里的敌人会合。没有人怀疑,敌人会师将意味着什么样的悲剧重演。此时天色将明,微风送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军号声,这是中国军队发起最后总攻击的信号。敌人环状工事的轻重机枪又开始咆哮,闷墩“霍”地站起身来,眼睛里喷出灼人的火焰,咬牙切齿道:“老子一定要干掉狗日的机枪!”

父亲大声说:“我跟你去!”

胡君和呀呀呜也拍拍冲锋枪说:“咱们一块上!”

四双眼睛里都是飞溅的钢花,没有一丝杂质。闷墩掏出手雷吩咐父亲:“手雷一炸你就冲进去,调转机枪向敌人工事扫射,我们三人在背后掩护你。你记住,只管向敌人射击,无论身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父亲取出自己的手雷放在闷墩手上,他们朝他点点头,四个士兵义无反顾地朝敌人扑去。随着一阵手雷爆炸,父亲猛扑进暗堡,调转重机枪就朝敌人工事和散兵线猛射,背后袭来的暴风雨般的子弹立即打乱了敌人阵脚,打得毫无防备的敌人东倒西歪。父亲只管扣住扳机疯狂射击,脑袋里像一锅沸腾的铁水,那里面融化和熔铸着一颗年轻的灵魂。枪管打红了也不管,子弹打光抓起另一挺继续扫射。他牢记闷墩的话,不顾一切只管朝敌人拼命射击,只要多给他一秒钟他就能多发射几十发子弹。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三个顶天立地的兄弟,他们是一个同生共死的整体,所以他绝不回头,不把敌人防线砸得稀巴烂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