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第5/6页)
话音未落,虎头忽然暴躁起来,嚷道:“谁要你可怜啦?老子自己能挣钱,挣很多钱。”
胡君镇静地说:“能问问怎么挣吗?”
虎头梗起脖子说:“我要在战场上滚一身伤疤,回去把欺负我们的青洪帮哥老会统统打垮,我要做窍角沱码头的老大。”
大家互相望望,无言以对。胡君又说:“你们想过没有,要是抗战不胜呢?”
几个人异口同声反驳道:“连英美盟军都站在咱们一边,抗战怎么能不胜利呢?”
胡君说:“我指的是……万一呢?”
他们从没想过这个“万一”。外面空旷的河滩上,狂野的河风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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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早,团部下达开拔命令,大家这才发现军官都换成了新面孔。上面给每人发一条干粮袋,里面装着足有十斤重的炒米,是从昭通到曲靖的行军口粮。有知情人悄悄告诉他们,教导团军官和火夫兵都返回重庆了,由滇军负责护送新兵,所以今后没有人做饭了。虎头抓了一把炒米放在鼻子下面闻闻,发现米没有炒熟,透出一股隐隐的霉灰味道。他恼火地说:“这炒米怎么吃?妈的,还不如老子回重庆拉板车去。”
老庾指点他们说:“南方军队多备炒米充饥。我父亲说过,炒米可救急,不可多吃,因为生吃多了再喝水就会胀破肚皮。”
新来的滇军都穿灰布军装,大家鄙夷地管他们叫“灰狗子”。团长是个黑皮胖子,骑一匹南方矮种马,身后跟着一大群卫士。灰狗子只管执行护送任务,态度十分粗暴,轻则呵斥,重则打骂,简直跟押送犯人差不多。胡君就借曹植《七步诗》来讽刺这些地方军:“煮豆燃豆萁,吾在釜中泣,本是去抗日,相煎何太急!”爱做打油诗的川籍刘同学则又编了一段顺口溜,还用四川小调来传唱:“打我新兵郎,在乡如虎狼,平时好威风,战场如猪羊。”闷墩想,到底是知识分子,嘴巴都不吃亏。
队伍很快抵达滇东北一个叫做“会泽”的县城。小城坐落在金沙江东岸,与西岸的四川大凉山隔江相望。当晚宿营在一座废弃的仓库里,行军劳乏,父亲也顾不得许多,抓一把炒米胡乱吞下肚子,早早就躺下睡着了。不料半夜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哨音,值星官大吼紧急集合,马靴踩踏在地板上跟起了地震一样。透过空地上一盏昏黄的马灯,父亲看见灰狗子全都端着枪,杀气腾腾的样子,空气中一片阴冷的潮水渐渐逼上来。虎头恰好站在父亲身边,父亲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身子怕冷似地瑟缩着,就悄悄问他是不是病了?虎头只管摇头,黑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站了一个多时辰,天边渐渐有了鱼肚白,马蹄声响起,团长率领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兵闯进来。值星官敞开喉咙猛吼立正,口令如同在寂静的空气中打个炸雷。团长是个公鸭嗓,嗓音粗粝得跟砂纸一样。他跳下马来张口就骂:“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老子是上过台儿庄战场的,身上留着小鬼子的纪念品。那时候几千人倒在战壕里,死人堆成山,没一个人胆敢逃跑!有人骂老子是屠夫团长,喜欢杀人,实话告诉你们,老子就是屠夫团长!身为抗日军人,第一大耻辱是什么?就是贪生怕死,畏敌如虎!罪不可赦是什么?就是临阵脱逃,动摇军心!”
他目光灼灼跟老虎打量猎物一样,皮靴发出“咔咔”的迫人声响,然后挥挥手道:“带上来。”
一个逃兵被五花大绑拖上来,头上身上都是血迹,显然已经挨过毒打。正是爱作打油诗的四川籍刘同学。有人悄悄说:“放了他吧,我们还没有上前线呢。”
屠夫团长好像听见新兵窃窃私语了一样,咧开嘴巴狞笑起来。值星官一声令下,灰狗子就把逃兵拖到墙根跪下,逃兵自知大难临头,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上。团长拔出手枪“咔嚓”一声顶上子弹,这时有个勇敢的声音打破沉寂:“士兵胡君——向长官报告!”
父亲吃惊地看见胡君大步走出队列,年轻的身体站得跟白杨树那样笔直。屠夫团长显然有些吃惊,阴沉着脸说:“你想说什么?”
胡君大声回答:“请求长官执行军事条令。”
长官威胁说:“你不怕我一枪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