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帝死了吗(第7/8页)

父亲不懂,老庾咂咂嘴道:“‘雷朋’就是美国军用的遮阳镜,只有美军才配备,眼下是重庆最时髦的。”

他们来到街头黑市打听“雷朋”的价格,竟要几百元一副,相当于几百斤大米的价格,把父亲吓了一跳。他想,把几百斤大米戴在脸上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还有一种瑞士军刀,有一百多种用途,父亲爱不释手,一问价格竟要一千元法币,吓得他俩赶紧溜走了。

转过街头,闷墩的汽车正好迎面开来。老庾在驾驶室坐舒服了说:“就你一个人哇,你师傅没出车?”

“师傅胃疼,起不了床。”闷墩少有的兴奋,“你们看见没有,这可是汽油车,不是木炭车,拉了满满两吨皮棉呢。”

父亲眼馋说:“让我来开开,好久没摸方向盘了。”

闷墩连忙护住方向盘说:“不成不成,这可是载重车,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是再出个事故,咱就全毁了。”

父亲觉得很扫兴,这家伙哪壶不开拎哪壶。快到厂门口了,路边站着个穿红衣服的少女朝汽车招手,闷墩赶紧熄了火,拔了钥匙揣进兜里,然后才下车同少女说话。少女显见得对闷墩十分亲热,眼神热辣辣的,两个好看的小酒窝盛满了蜜水。闷墩一个劲儿地对她解释,又指指车上,少女显出很失望的样子。父亲很郁闷,拉着老庾就要下车,闷墩连忙拖住他们说:“别走啊,天气真冷,我请你俩喝那啥玩意儿去——对了,美国洋啤酒。”

老庾翻着白眼说:“美国洋啤酒?那可是很贵的东西噢。”

闷墩拍拍口袋说:“啥贵不贵的!咱有钱,加班费涨了两倍,喝得起!”

父亲知道,随着美国飞机掌握制空权,工厂现在一片红火。工人加班加点连轴转。生产一上马,奖金自然看涨,裕华纱厂的员工个个都跟小财主似的。而驼峰航线开通的直接效果就是黑市大繁荣,不论吃的穿的用的都能通过黑市买到,而且一律都是美国货,现在连闷墩都敢开口请朋友喝美国洋啤酒,可见形势今非昔比。

三个人来到饭馆里坐定,闷墩先点了一盘卤猪耳朵,一碟油炸花生米。父亲一看就笑了,调侃道:“哎呀,你师傅一辈子就点这两样菜,现在徒弟也学会了,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闷墩脸红了,憨厚地笑着说:“你们点,你们点。”

父亲叫了一道红油麻婆豆腐,一盘回锅肉,老庾点了一条红烧松鼠鱼。洋啤酒上来,是那种铁罐装的美国货,可是饭馆却没有罐头刀,店主找来一把厨师剔肉的尖刀,旁边一群穿长袍马褂的食客瞪着眼睛看他们怎样对付这洋玩意儿。老庾和闷墩没喝过啤酒,这时候只有父亲出马。他把刀尖轻插进罐顶,小心地沿着边缘旋开一条口子,然后把金黄色的液体倒进粗瓷碗里。老庾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子,在铁盖子上凿开一条口子,只是用力过猛,一股蓬勃的泡沫冷不防喷出来,溅了满脸满身。马褂们见状个个幸灾乐祸,笑得抽了筋。

啤酒到底不比白酒,不经喝,还不见酒力。闷墩连连说:“这洋货味道咋跟马尿差不多,还贼贵。不好不好!”

父亲知道他心疼钱,就向店主要了一瓶泸州老窖,三个人这才正式喝起来。闷墩吱儿吱儿地啜了几口,脸上有了一丝红亮亮的酒色。父亲偏着脑袋问闷墩:“刚才那红衣女孩儿是你么人?”

闷墩一下子脸红了,连连说没啥没啥,一个熟人。父亲和老庾对视一眼,更加觉得有鬼,老庾挤眉弄眼地说:“我看不像嘛,怕是找媳妇吧?”

闷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父亲将一盒香烟扔到桌子上,三人都点上。老庾就开始盘问女孩儿叫啥名字,住哪里,多大年纪?闷墩低着头只管不吭声。父亲问他是不是本厂的?他看了父亲一眼,很不情愿地回答说是师傅家的,叫喜妹。父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傅有心招徒弟入赘啊。大家说笑了一阵,闷墩忽然问父亲道:“小哥子遇上啥不高兴的事吗?”

父亲很惊讶,看不出闷墩这样心细,能体察出他心里有事。他没准备跟他们讲,可刚一张嘴,心里的话就全出来了。没想到,还没等他讲完,闷墩竟哭了,坚决地说:“小哥子,老庾,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印度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