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谁偷走了鲜花(第5/6页)

父亲望着地图上三面受敌的形势和爹爹苍老忧戚的脸,忽然有了种挺身而出为父亲分忧的冲动:“如果重庆沦陷,爹爹工厂怎么办呢?”

张松樵无奈地摇摇头:“如果重庆沦陷,我的工厂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来个千里川江大搬迁,且不说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没有汽油,关键是无处可去!现有这些机器运到哪里去安家呢?沙漠戈壁吗?还不是等于一堆废铁!”

“有么法子不让敌人打进来?”

张松樵语重心长道:“你得好好念书,学好本事,将来开工厂办实业,实业发达了才会有资金,才能开矿山办炼铁厂炼钢厂,造出许多飞机大炮。国家强大了,敌人才不敢任意欺负我们。”

谁知儿子并不认同老子开出的救国药方,反驳道:“日本人打到家门口,念书能挡住日本人吗?只有打胜仗才能救国!”

张松樵瞪了父亲一眼,生气地训斥道:“闭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只有好好念书才是正道,什么救国救亡,统统都是空话!如果学生都不念书,中国岂不成了文盲国?”接着他放缓语气,指着工厂的方向说:“那才是你将来该做的事。儿子你听着,等你中学毕业就给我到美国留学去,我还能有几天指望?将来工厂还不得靠你,你不好好念书怎么行?”

明明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抗战重于念书,行动重于口号,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难道爹爹不明白?他小声嘟哝道:“士安志豪还有如兰和罗霞不都是中学生吗?他们能上前线,我为么子不能?”

张松樵勃然大怒,顿着拐杖警告说:“士安本来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一上前线就给毁了,连个音讯都没有。虽说忠孝不能两全,可他一死,楚家就断了后,他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家人吗?”

父亲看见爹爹说到痛心疾首处,眼眶都红了,只好软弱无力地争辩说:“士安是光荣的,您从前说过,有士安这样的军人,抗战就有希望了。”

张松樵疾言厉色:“什么狗屁光荣……不值!第二百师还不是给人家连锅端了,顶什么用?中国有的是人,可是士安爹妈就只有他一个儿子!如果他爹妈活着,会同意儿子放着书不念去当兵吗?”

一阵绝望的潮水漫上父亲心头,他没有想到爹爹反复无常蛮不讲理。空气立刻冷下来,令父子俩都感到不自在。张松樵不由得仰天长叹:“都说知子莫如父,可是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到底像谁呢?孽障!”他恨恨地一跺脚,父亲赶紧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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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日本人没有兵临城下,前线战局也没有明显恶化,但是表哥表姐还是音讯全无。父亲每天依然上学放学,渐渐就把与爹爹的不愉快谈话扔在脑后。这天放学回家,半路下起滂沱大雨,他没有带雨伞,只好躲进一家行商歇脚的骡马小店避雨。远远看见一个穿黄军装的伤兵拄着拐杖从坡下走来,大雨泼浇也不在意,只顾一瘸一拐地赶路。等到走近了,父亲不由失声叫道:“志豪——林志豪!”

他忙把志豪拉进小店,向店主要了干毛巾擦去雨水汗水,然后两人面对面坐下来。眼前的志豪衣衫褴褛目光黯淡,全无怒江桥头那种一夫当关的豪迈气概了。父亲急切地问:“你受伤了?严不严重?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快告诉我,士安呢,还有如兰姐姐,罗霞嫂子呢?他们在哪里?”

志豪沉重地摇摇头,无言以对。父亲的心像条漏水的小船一样直往下沉,他摇动志豪的胳膊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千万别告诉我他们都死了,我不信!”

接着父亲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涌。志豪好像被父亲的眼泪惊醒了,拍拍父亲肩膀,吩咐店老板说:“给我拿瓶酒来,我要借你的地方说说话……还有什么吃的也只管拿些来。”

志豪用牙齿咬开酒瓶盖,咕咚咕咚把两只土碗斟满,大声对父亲说:“述义,我是要告诉你这些事的!不管有天大的不幸都得扛住!不是说‘自古人生谁无死’吗?先把这碗酒喝下去。军人上了战场就得将生死置之度外,哭什么哭!就算他们都牺牲了也不许哭,要学会把仇恨埋在心里,总有一天我们要用胜利来雪耻的!”

两只酒碗统统见了底,父亲听见酒精汩汩地流淌进血管。他用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粗哑声音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