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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宗泽这番剖白,闾勍心中不由得不充满敬畏。他想若是朝臣中有一半人能像宗泽这样肝胆照人,国事也就不足为虑了。但越是肃然起敬,越是令他为宗泽担心。他劝谏宗泽的话,其实并没说透,也不能说透。

他被朝廷指定留驻汴京,除了担任宗泽的副手,实则还有一个隐秘任务,就是对宗泽在汴京的行为进行监视与牵制,使其不得脱离朝廷的掌控。赵构曾有密旨专付与他,敕其对宗泽要“用心佐助,匡正纠偏”,并着重点明了,在对金策略上要“务求圆通,不得孟浪”。

通过密旨的字里行间,闾勍不难领会这位新朝皇帝畏敌怯战、企图以妥协求平安的本意。他一方面对赵构的这种软骨头态度心怀鄙夷,另一方面却也对朝廷当前的实际难处有所体谅,所以在外交分寸上,颇感不好拿捏。不过无论怎么说,上意不可违。而宗泽的所作所为,完全与上意背道而驰,这就不能不令他十分不安。

在他的不安里,有担心自己因未能有效地制约宗泽而遭受皇上谴责的成分,但更主要的是担心宗泽的去留。宗泽固然是不怕被撤职罢官,可是闾勍却深恐宗泽因忤逆了龙鳞而被撤换。因为在闾勍看来,宗泽是当前镇守汴京的不二人选。不用说与金军作战,就是只将宗泽的名字往外一亮,对金军便是一种不小的威慑。倘或另换守将,天知道会是个什么货色。

然而这些隐情,是无法对宗泽明说的。听了宗泽斩钉截铁的言辞,闾勍情知一时难以劝动这位倔强的老帅改变主意。他想好在牛亨吉没有被判立斩,倘有麻烦产生,尚有回旋余地,于是除了奉劝宗泽最好还是将此事奏明朝廷外,余者便未再坚持。宗泽最终倒是接受了闾勍的这个建议,不过行文的口气只是奏报,不是请示。

两人交换完意见,闾勍告退。宗泽踅回后衙书房小憩。

说是小憩,他的大脑却并不暇静。审罢这宗金人间谍案,他的心中亦是十分不安,只不过没表露出来罢了。他的不安,主要倒不是担心可能招致的朝廷责难。因为他忖着,不管赵构对他满意与否,中原防务总需有人支撑,而眼下能够独当一面的统帅实属凤毛麟角。再说,朝中还有个德高望重能够为他力排众议的首席宰执李纲。因之他头顶上的这个乌纱,朝廷一时半会儿欲摘也难。

招致宗泽不安的,主要是由于此案而越加明晰地凸显出来的战争警示。很显然,金军不仅在紧锣密地做着卷土重来的征战准备,而且这个准备已经做得非常细密。相形之下,宋朝的防务却是一塌糊涂。全线的漏洞不去说了,就说作为金军重点进攻目标的汴京,其备战工作也是宗泽到任后才真正启动的,至今尚不足一月工夫。目前的汴京,虽说是在整顿治安稳定民心上见了些成效,但于军备方面却起色不大。尤其是筹措军费和招安义军两大要务,进展微乎其微。假如金军悍然犯境,以目前的守备力量,宋军不堪一战。而从牛亨吉的行为上不难料知,金军发动大举进攻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如果到时候宋军一触即溃,甚至一溃千里,作为守城主帅,那才是罪莫大焉。想到这种情况在宋金交战中屡见不鲜,宗泽不能不感到身上一阵阵地发紧。

然而,希冀朝廷调拨充足的军费显然是望梅止渴,就地强征民财则难免激起民变,况且也未见得能征敛到多少。草关镇案件一直未破,其案不破就很难取信于王子善,而与王部的僵持局面,又直接影响到了留守司对其他义军的招安。这些难题不解决,宋军的劣势无从扭转。可是,解决这些难题的突破口在哪里?

审讯一个牛亨吉竟勾起了如此一堆烦心事,真他娘的见了鬼了。宗泽禁不住郁闷地在心中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