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5页)
赵佶怒掼了茶盅,愤犹未释,他连骂几声“真正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便脸红脖子粗地呼人备轿,欲前往福宁殿找赵桓质问。张迪连忙张开双手将他拦下,劝他万勿冲动,务必三思后行。张迪说,就凭王宗楚那狗才,便是借给他一百个胆儿,他也不敢如此顶撞太上皇,其所恃者乃圣意也。而皇上既有此举,必是事出有因。往好里想,这是皇上对太上皇的刻意关怀;往多心处想,则是皇上对太上皇有提防之心。无论皇上是出于何意,这样挟怒而往,只会把关系搞僵。太上皇与皇上嫌隙初解,当以和睦为重。倘若两宫龃龉再起,实于太上皇百无一利。
赵佶愤愤地说,我何尝不想和睦,我什么条件都不提就回来,就是为了和睦。但和睦不是我一人之事,我也不能为了和睦,凡事便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如果我连这点小事都说不得,那所谓和睦从何谈起!
张迪款言谏道,此事虽小,处置失当亦可造成大误会。京师不比扬州,言行尤须慎重。太上皇有话要说,也得讲究个时机和方式。太上皇胸阔如川,何妨忍耐几日,待皇上过来探视时,再婉言提及此事,似乎较为妥当。
在张迪循循善诱的劝说下,赵佶渐渐冷静了一些,他狠狠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坐了下去。他在宫里的心腹旧属,如今就只剩下这一个老内侍了,除此之外现在再无一人能对他这样忠心耿耿直言不讳。这个老内侍平时言语不多,却深谙宫中三昧,每每在要事上给予赵佶中肯的提醒。方才那番话,张迪虽未将意思说白,但那弦外之音赵佶是听懂了:太上皇只不过是太上皇,不再是皇上,并且应当顺从于皇上。所谓的和睦,所谓的仁孝,都必须是以此为前提的。
这个意思让赵佶感到非常憋闷,但他不能不承认张迪说得对。动辄与皇上较劲是不明智的,王宗楚那厮的嘴脸便很能说明问题。他这个太上皇,与皇上相处融洽,臣僚们尚可敬他三分,若是与皇上失和,那帮狗仗人势的东西甚至就敢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逝水东流去,无奈其何矣。另外,或许也不能完全排除赵桓此举亦有关切之意,那么如果孟浪地闹起来,反而把事情搞糟了。
赵佶这样想着,沉默了半晌,只得闷闷地叹了口气道,那就等等再说吧。
可是过了若干天,并未见赵桓的大驾光临。不过隔三岔五便有宦官奉旨前来嘘寒问暖,礼数倒也周全,让赵佶不好挑剔。
张迪恐赵佶不悦,便时常对他宽慰劝解,说皇上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难以尽孝于晨昏,并非有意轻慢太上皇,请太上皇幸勿多心。赵佶希望事实确是如此,也尽量往乐观处设想。但他总觉得更换侍从这件事于心不顺,想早一点协商解决。再者出于增进父子感情的意愿,他觉得亦有必要与赵桓多做些沟通。张迪颇能理解赵佶的心思,也盼望其父子及时消除隔阂,便出主意说,皇上为国操劳不暇稍歇,太上皇何不择时邀请皇上来龙德宫小坐,以示关爱体贴之情?这话说白了,意思就是皇上不主动来,那就干脆请他来一趟得了。
赵佶闻言称善。再过几天便是五月初一,宋时习俗,自五月初一至端午节前,有个供花辟邪的民间活动。当其时,家家插柳布花于门前,人们往来走动相互拜会,探亲访友开宴聚饮,要一直热闹四五天。此时邀请赵桓,正好是个由头。于是赵佶便让张迪传命下去做好准备,五月初一请赵桓到龙德宫来饮酒赏花。他打算借此机会,推心置腹地与赵桓畅谈一番。只要父子之间坦诚相见彼此交心,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不能化解呢?
为了营造温馨祥和的气氛,赵佶特命花匠选用鲜花百种,在宴殿前排列出各种吉祥图案,一应酒具亦选用了上等玛瑙琉璃制品。他认为,既然他这个做父亲的做出了这种情深意笃的高姿态,身为儿子的赵桓理应是感激涕零积极响应。岂料事与愿违,他煞费这番苦心换来的结果,竟与他的美好初衷全然是南辕北辙。
原来这时的赵桓,对赵佶的猜忌已相当深。其原因一方面是来自张邦昌、耿南仲的奏言,另一方面就是来自赵佶回宫后的表现。两者相辅相成,而后者是对前者的有力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