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页)
怨恨归怨恨,表面上的君臣之道却是忽视不得,该做的事还得按部就班地去做,这点理智他还是有的。用过早饭,略作休息,他思忖着是应当进宫去向赵桓奏报出使情况的时候了,便吩咐家仆备轿。
谁知他刚刚换好朝服冠带,赵桓竟御驾莅临了他的康王府。他闻报皇上驾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抢出房门,小跑到前院接驾,恭恭敬敬且显得非常亲热地将赵桓迎进了轩敞华丽的中院正厅。
在这时赵构的脸上,绝对读不出一丝怨恨的影子。这倒并非意味着赵构是特别擅长虚情拍马,而是他的一种正常和本能的表现。多数人到了皇帝面前,甚至多数官员到了上级面前,这一套逢场作戏的功夫基本上是如同神灵附体无师自通。否则这个人多半就是个愚不可及的白痴,一辈子难交好运,不可能飞黄腾达。即使侥幸升上去,很快也会摔下来。此理古今皆然,不信你就试试。
赵桓给赵构带来了一些十分贵重的御用补品,和一个看样子顶多十四五岁的唤作翠珠儿的俏丽宫女。看来他对这位风流九弟的习性和需求,还是相当地了解。
赐礼之后,杂人退下,一对皇家兄弟依尊卑之序落座。赵桓便用兄长口吻很亲切地对赵构说,九弟为国辛劳,出使多日,朕作为大哥,无时无刻不萦挂于怀。朕与九弟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手足情重甚于泰山的,是以朕今日停了早朝,特地来看九弟。赵构诚惶诚恐,赶紧离座谢恩。赵桓起身搀住他道,你我兄弟叙叙家常,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二人遂相视而笑,重新落座。
品着名贵的武夷山石乳茶,杨花柳絮清风白云地扯了几句闲篇,赵桓便向赵构询问起其在金营中的见闻。赵构心想,这才是你皇帝大哥真正关心的问题了。他略作思忖,就严肃了表情,郑重其事地对赵桓进行了公务奏报。他知道赵桓最为关心的,是金军的兵员、士气、装备和战斗力,乃着重奏报了这些方面的情况。
赵构的奏报基本上是言之有据,非为信口开河凭空杜撰,但所反映出来的情况却并不客观、更不全面。因为他所看到的金军,只是其有意地展示出来的最精良最强悍的那个侧面,而在这精良强悍背后存在的种种困窘匮乏和萎靡残缺,金人不会暴露给他,他也没去留心观察和着意思考。不仅如此,他在字里行间还有意识地对金军的兵强马壮威猛骁勇做了许多渲染,无形中对金军的实力进行了很大程度上的夸大。这样一来,留给赵桓的总体印象,就是金军确实难以战胜,宋军肯定不是对手。
之所以刻意渲染金军之威,在赵构那里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基于他的切身感受。他认为他所目睹的金军,势如洪峰强吞虎豹,的确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为能征善战的军队,对其军威是无论怎样形容都不为过分。另一方面,则是他那个愤愤不平的隐秘心理在作怪,他想借此报复一下赵桓。
赵构看得出来,他这位皇帝大哥的心理承受力有限,往往是屁大点事便能弄得他心事重重愁眉苦脸。而大肆渲染金军的厉害,必可给其增加很重的精神压力。哼哼,你不是将我赵构的生命视同儿戏吗,你不是让我无端地吃了许多苦头吗,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兄弟我也得让你略略受点煎熬才是。至于这样将会怎样影响到赵桓对军国大计的决策,而赵桓的决策方向又怎样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赵构则压根就没去想。
果然,听着赵构的奏报,赵桓的神色便一点点地黯淡下来。尽管他还是尽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之状,但由其茫然若失的眼神和长时间的沉默神态中,仍难以掩饰他内心的烦忧和沉重。
询问金军军力的虚实,是赵桓今日驾临康王府的主要目的。张邦昌由于连惊带吓,一回到府邸便虚脱在床,高烧不起,暂时无法面君奏事。赵桓欲了解金军的情况,只能先问赵构。当然他可以坐等赵构入宫觐见,但一来他了解金军情况的心情比较迫切;二来亦有对这个经受了二十来天人质之苦的康王做做安抚姿态之意,就先到赵构这里来了。数日后张邦昌烧退,入对于崇政殿,对金军淫威的夸大其词更甚于赵构。两个人的言辞互为佐证,致使赵桓深信其然,由是对赵桓今后的战略抉择,产生了相当恶劣的误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