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第5/6页)
想到这里,蕙儿那颗紧绷着的心弦反倒逐渐松弛下来。
她定了定神,冲着院门外说道,我李师师不过是一介女冠,你张大人堂堂的朝廷宰相,不辞劳苦地前来找我,有何贵干呢?张邦昌道,实话实说吧,非是老夫要寻你,而是大金国的皇帝要寻你,老夫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
蕙儿鄙夷地哂笑道,张太宰乃大宋朝臣,倒说要奉什么金国皇帝旨意,不觉得荒唐羞耻吗?张邦昌道,师师姑娘此言差矣,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也。如今天意属金,我张邦昌顺应天意行事,何荒唐羞耻之有?
蕙儿道,哈哈,好一个有德者居之,我倒要听听,那金国的皇帝何德之有?张邦昌道,金帝欲见姑娘,并不蛮掠强掳,乃遣老夫礼贤下士,恭而请之,岂非仁德之至耶?蕙儿道,你们为了对付我一个弱女子,居然调来了数百人马,全副武装地将这小院围了个风雨不透,这也叫礼贤下士吗?倘姑娘我不随你去,又当如何?
张邦昌不耐烦地喝道,李师师,我说你莫给脸不要脸,你好好地出来随老夫走,可省得许多麻烦。如若不然,就休怪老夫无礼了。
蕙儿亦懒得再与张邦昌斗嘴,哼一声道,好吧,姓张的你与我等着。既是要见金人,我总要梳洗打扮一下,不可失了我大宋王朝的体面。你等未经我的许可,不准进来。
张邦昌点头应道,可以可以,姑娘尽管用心梳妆,老夫在外恭候便是。遂耐了性子,与众禁军在院外浴着寒风等候。反正李师师已经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出去了。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张邦昌冻得手脚麻木,鼻涕横流,浑身都快冰透了,还不见里面有动静。他实在耐不住了,扯开嗓子叫道,师师姑娘,应当梳妆好了吧?休得磨蹭了。连叫数遍,里面鸦雀无声。张邦昌骤觉情况不对,忙喝令军士赶紧进院查看。
禁军得令,如狼似虎地砸开院门。张邦昌心急火燎地紧跟着军士们跨过庭院闯进房厅。举目向前看时,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蕙儿俯卧在房厅的方砖地上,已经气绝。她的颈项上深深地刺入了一根钢簪,黏稠的血浆顺着钢簪涌出,在地面上结成一片赤泽,令人触目惊心。
张邦昌追悔莫及,顿足大骂了十几声浑蛋,也不知骂的是谁。
其时天色已晚,张邦昌命人找布单将蕙儿的遗体先就地遮掩起来,留下数名捕役在此看守。他只能且带禁军返回中书省向萧庆汇报,听候金人的指示再做善后处理。
正欲转身离去时,张邦昌忽然感到有点不对。他脚下犹疑了一下,折回身掀开布单,又细看了蕙儿的面庞一回。
这一细看,张邦昌惊诧得差点叫出声来。
张邦昌是见过李师师的。眼前的这个姑娘,虽乍看上去与李师师甚是相似,但仔细审视却有许多的区别。她比李师师年轻,脸形也比李师师清瘦单薄而棱角更为分明。这个姑娘不是李师师,肯定不是!张邦昌在心里惊叫着,面皮上却控制着没流露出丝毫异样。要不要对金人说破这一点呢?张邦昌当时还顾不上认真权衡。
回到中书省,得知萧庆赴青城宗翰大营办事去了,次日上午方回。也就是说,关于捉拿李师师的情况,要等到次日才能向萧庆汇报。这就留给了张邦昌一个时间上的空当。他即着人将思玉拘至自己府中亲自密审,证实了去镇安坊送银子的姑娘乃是李师师的贴身侍女蕙儿。张邦昌不禁感慨系之,五内俱惭,不得不暗自承认,自己堂堂须眉、大国宰相,在气节情操、品格胆魄上,皆不抵蕙儿这个普通的民间女子之万一也。
这种感觉一出现,张邦昌追查李师师的劲头顿时消了大半。
张邦昌又考虑到,蕙儿出了事,今后李师师的行迹必会更加隐蔽,再寻查起来必会更加困难。如今既然众人都将蕙儿认作了李师师,何妨便将错就错,顺水推舟,向金人报告李师师已自杀身亡了呢?这样一来,就免掉了再搜寻下去的麻烦,顶多落个办事不力的指责,掉脑袋的罪过是没有的,硬着头皮听金人训斥一通也就罢了。就算将来金人察觉这个死去的李师师有假,只将错认的责任推到捕役身上便了。
至于那个洞悉内情的思玉,当然最好是灭口。但张邦昌感到那样做来罪孽太重,脑子里一闪即否定了这个念头。他要求思玉马上离开镇安坊隐居于民间,对任何人不得提起有关李师师和蕙儿的情况。思玉不敢不从,唯提出李姥姥等人的后事尚须料理。张邦昌允诺由他负责。事后张邦昌果未食言,指派专人去妥善安葬了李姥姥等一干遇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