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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见状,觉得不便当着燕青深诘师师,将局面弄僵,乃做出一副宽容姿态,让李师师平身。师师谢恩起身,就势劝慰赵佶,皇上请坐下吧,有话慢慢说来。
赵佶就坡下驴地坐回去,故作威严地对燕青道,朝廷早有招安旨意下达,尔等既欲接受招安,自与当地州府接洽便是。燕青道,方才小乙向皇上禀奏得很明白,关于招安事宜,我们总头领宋江请求与皇上面议。
赵佶听着燕青语气和缓而内里强硬的话,心里很不受用,皱了皱眉头道,朝政事务自有各部大臣各司其职,尔等有何事需要协商,可以去找相应的衙门,不必直接来找朕。燕青道,若是如此,这招安之事,恐就做不成了。赵佶不悦地哼道,怎的便做不成?
燕青平心静气地徐徐言道,此中的道理,皇上一听便知。梁山泊聚众起义者,多为朝廷上下的权臣奸宦、污吏贪官贪赃枉法、处事不公、横行霸道所逼。那些官吏与我梁山弟兄结怨甚重,纵然我等有化干戈为玉帛之心,他们亦断不会有容我等归顺之意。如果招安之事与他们去洽谈,其间不知会生出多少枝节,弄出多少手脚,到头来终是很难谈得拢。而且我梁山弟兄对他们的任何承诺,也都是信不过的。如此去谈,招安大计显见得必将成为泡影。招安不成,固然对我梁山泊不利,对大宋王朝宁有利乎?目下我梁山弟兄所衷心信赖者唯有皇上,以为唯得皇上之圣谕,方能扫平一切明障暗礁,而令大事顺利成就。是以,我山寨的总头领宋公明哥哥才不避艰险,亲赴汴京求见。我燕小乙才不揣冒昧,来找师师表姐牵线搭桥。其间之诚意苍天可鉴,此中之苦心望皇上明察。突兀冒犯之处,亦唯乞皇上谅赦也。
燕青一气呵成的这一席话,堪称言简意赅、情理并重,说得赵佶不禁暗自点头。尤其是听燕青说到梁山弟兄所衷心信赖者唯有皇上时,心里大为受用,而且还颇有些自豪和感动,那脸色便明显地缓和下来。
由于知道眼前这个英武的梁山泊头领不会对自己构成人身威胁,皇帝的威仪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赵佶的身上。师师敏锐地察觉出了赵佶的情绪变化,知其已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对燕青的敌对戒备心理,就趁机帮助燕青进言道,贱妾斗胆插一句嘴,不知皇上允准否?
赵佶道,此处无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师师道,贱妾尝闻,民心乃君临天下之根本。今梁山泊万众一心皆仰系于皇上一身,其至诚之情实可珍贵也。倘得皇上圣谕亲慰,料其必感皇恩浩荡而立志弃旧图新。若天下绿林望风而追效,则四海之内俱可无忧矣。贱妾见识浅陋,不知言之当否,请皇上慎思而明断之。
燕青听师师补充的这几句话,虽然简短,却十分得体有力,不禁悄悄向师师送去了感激的一瞥。
赵佶坐在那里端着一副漠然的架子,其实心里已经被燕青和师师说动。招安梁山泊的大略既定,他是希望早一点做成,以便腾出手来去进行北伐大业的。现在梁山泊的总头领宋江亲自带人来京会谈,其意属归降的态度不言自明,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至于其提出的必得先与皇上面议的要求,看似有些过分,实则可以理解。
赵佶清楚蔡京、童贯派系对招安梁山泊义军的坚决反对态度,由此而不难想象他们与梁山泊诸头领的种种过节和宿怨,不难想象他们会制造种种麻烦阻挠招安,也就不难想象梁山泊义军对他们的高度戒备心理。这个矛盾不解决,招安大计确实很难谈成。
梁山泊将解决这个矛盾的希望寄托在了他徽宗皇帝身上,这是颇令赵佶欣慰的。赵佶由此而明显地感受到了作为万民主宰,才能享有的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威严。是的,这个矛盾是应当由他来解决。他应当通过这件事显示出自己的不可忽视、不可动摇的绝对权威,让所有的臣属都看到,朝政大计必须依朕的意愿而定,而不可能由某一个权臣的意愿而定。
由自己亲自解决此事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如燕青和李师师都着重提到的,可以使梁山泊上下直接地感恩于皇上,效忠于皇上。
这一点很重要。梁山泊人马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如果驾驭得好,可以使其起到平衡朝中的政治势力的作用。赵佶虽然倚重于蔡京、童贯、高俅等人,却并非没有对他们气焰过甚危及皇权的警惕性,他时常也在官职任免等方面搞一点平衡措施,但是效果不大。如有梁山泊这一拨人马在手,就多少能够加重一点平衡砝码。各派系的政治力量均衡了,相互间的制约性便加大了,各派系欲巩固发展自身的势力,就不得不仰仗皇上的支持,皇权的举足轻重的作用于是乎便凸显出来了──这就是历来君王的驭臣术。亦被各级官员活学活用之为驭下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