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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平湖县令素知潘世成乃此地称霸一方的人物,现今又正承办着花石纲,与州府大员有着直接的联系,是个不大好招惹的主儿。且事出之后,潘世成已及时派人送去了大大的“孝心”。县令自然是不愿也不敢轻易开罪潘世成,于是便推托,此案乃是由潘世成为州府办差而衍生,须由州府衙门追根寻源而断方妥。
楚红拜托乡邻照看着病中的母亲,自己奔了州府衙门所在地再递诉状。往昔楚红还不曾孤身出过远门,自从家中惨遭横祸之后,她仿佛在一夜之间褪尽了稚气。悲愤和仇恨滋养了她的能力与胆魄,只要能够为父报仇,在她心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不敢做和不能做的事。
知府也是早已被潘世成用银子打点妥帖了的。而且他知道,潘世成因置办贡品有方,名声已传到朝廷的奉应局,据说还受到过当朝太宰蔡京的称赞,指不定哪一日便会鸡犬升天。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焉肯为了一个区区县尉的案子结怨于潘世成呢?就推说此案既发生在平湖县,理应由该县自去裁断,本府不宜越俎代庖。
如此这般地推来推去,这场人命关天的案子就等于没有人管了。楚红往日常听父亲在茶余饭后议论官场的黑暗腐败,只道那是父亲仕途失意的郁闷之语,没有更多地往心里去过。现在她对此有了切身的感受,而且其深刻强烈程度远远地超过了父亲。
得知诉讼申冤无望,楚妻气满胸臆,恨结六腑,病势一日重似一日,百般医治无效,不久撒手人寰。
此时的楚红已经没有了眼泪,也不再对依靠官府申冤抱任何幻想。埋葬了母亲后,她整整三日闭门不出。极度的哀伤和刻骨的仇恨,在这三日里渐渐凝成了一个钢铁般的意志,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使用暗杀的方法,亲手干掉元凶潘世成,以慰父母在天之灵。她冷静地衡量了自己的条件和能力,认为凭借她十几度寒暑苦练出来的武艺身手,只要机会得当,宰掉那条十恶不赦的潘大虫不成问题。
这三日的思考,决定了楚红此后一生的道路。
萌生暗地里报复潘世成念头的非止楚红一个人。楚怀中之死是激起了公愤的,只不过慑于其淫威和官府的袒护,百姓皆是敢怒而不敢言。但不敢言不等于不敢做,不敢明着做不等于不敢暗着做。面对强权霸势,不甘俯首帖耳忍受欺侮的人们唯一的反抗办法,就是暗中出手。
楚红尚未行动,潘世成的家丁已经接二连三地开始失踪。有的家丁的尸首后来在某些隐蔽处被找到,从尸首上可以看出,致死其人的方法都是既原始又凶残。有的人就干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潘世成本人更是屡屡履险。一次外出办事,若不是他警觉地闻察耳边风声异常,躲闪及时,楚红的暗镖几乎洞穿他的眼眶。令潘世成备觉可怕的是,在他的宅院里竟然也出现了暗杀者。一日午后饮茶,潘世成见茶汤色泽不对,以为丫鬟误用了陈年旧茶,生气地掼了茶盅,命丫鬟重沏新茶来饮。他豢养的一只大狸猫凑过去舔那茶汤,只舔了两口便突然全身抽搐,蹬腿毙命,唬得潘世成出了一身冷汗。潘世成亲手用香火将泡茶丫鬟的乳房烧得一片焦煳,也没问出个子卯,因为那丫鬟委实不知道神秘的下毒者究竟是谁。
潘世成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的退路了。是到了离开脚下这块土地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不要说其他的暗杀者,仅楚红这小丫头一个人,迟早也会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他很后悔当初轻视了这丫头,没有及时设法斩草除根。现在再想悄悄地做掉她已经非常困难,她已经是居无定所,来去无踪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面对看不见踪影的重重杀机,潘世成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三十六计走为上,在这块穷乡僻壤上厮混了几十年,早也待得够了。一辈子做个土财主有何意思?潘世成盘算着,自承办花石纲以来,自己前前后后孝敬蔡太师的东西也不算少了。凭着这种虔诚的奉献精神,进京去托蔡太师说句话,在朝中补个一官半职,大约无甚问题。到那时锦服玉带,扬威耀武,我潘某人的下半生当又是一番风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