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义和团与八国联军之乱的终极启示(第6/13页)

当然,这种“本土化”的过程又是比较复杂的,我们还是拿佛教来举个例子吧。

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华大地时,一开始就面临着严重的困难,因为它的原旨教义和儒家思想严重对立。比如佛教宣扬“众生平等”,但百姓头脑中其实是很讲究尊卑贵贱的,大人就是大人,咱老百姓见了官自动矮三分,这个规矩糊涂不得,一糊涂就有可能在现实中给自己招来祸事。

再有,佛教的原旨教义要求修行者离家出走(出家),剃个发,断了结婚生子的念头。而百姓们却把家庭伦理看得比什么都重,所谓“父母在,不远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是不结婚生子,那不仅是问题,还是罪过。更加难办的是,佛家弟子是不拜任何凡人的(包括皇帝),他们只拜佛,这与不论任何人见了皇帝就得下跪的传统怎么协调?

最后的结果是传到中土的佛教做出了让步,当然这种让步是相当灵活的,比如结过婚、不出家的也可以信佛,这种人称作居士。至于你成了佛家弟子还要跪拜皇帝,那就拜呗,你只要在跪拜之时在心中默念一句:皇帝啊,您是未来佛!所以我拜的还是佛啊——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为了传播的需要,佛教接受了中国人传统观念中最核心的“忠孝”观念,扫除了进入中土市场的主要障碍。中土人口众多,也就是说,潜在的信徒很多,市场前景广大,为了开拓这一市场,佛教先以“自我改变”消除了对立,大家认为这很厉害吧,但这还只是“本土化”的第一步。

因为接下来,佛教甚至对与中国传统观念并没有冲突的教义都做了某些调整和改变。比如按照原旨教义,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信佛的,能信佛的只能是特权阶层的人,有权供佛、修筑寺院传播佛教的也只能是特权阶层的人,而这些人必须严守清规戒律,不做邪恶之事,按照一定的程序修行,可能(不保证)你会涅槃“成佛”。

但面对中土广阔的传教“市场”,传到中国的佛教迅速调整了,无论是信佛还是“成佛”,它都不搞特殊、不搞歧视、降低门槛,人人可信佛,人人也可以“成佛”。总之,传到中土的佛教不拒绝一切“弟子”,不放过每一个“招收对象”,正所谓“佛门广大,普度众生”。

有的地方喜欢搞性别歧视:“男生可以,招收女生吗?”

“行。我们这里有善男信女,和尚尼姑,也有女菩萨。”

“天天就想着喝酒吃肉,按照身体的本能实在是守不了清规戒律的人不行吧?”

“行。参考智深同志。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工作压力太大,万念俱灰,不想活了,想把自己拿去喂狗的人行吗?”

“行。如果要成佛,你不要喂狗嘛,可以去动物园喂虎——‘舍身饲虎’以成佛。”(《贤愚经》)

“从小三观不正,有特殊癖好的人行吗?”

“行。不要滴蜡,你先燃指供佛……”

“好吧,那我是犯过罪的,杀过人的,总不行了吧,哼哼?”

“行。大哥您成佛比别人还方便些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以上是为了证明佛门到底有多“广大”而举的一些极端例子,其实对于中华大地众多的普通大众来说,“成佛”离他们其实还是很遥远的,但佛教又有一个很贴近他们的东西——菩萨保佑。相信大家已经发现了,正是由于几千年来“正统思想”过于顽固,基本上外来的任何思想、理论或者宗教在中华大地的传播都不能带有固有的“原则和傲慢”,都必须要放下架子,主动走向大众,搞点与大家的传统观念暗中契合(通俗易懂)、令人向往(有利可图)又易于口口相传(方便省事)的东西(符号),比如佛教,它是“菩萨保佑”;道教是“长生不老”;儒教看上去很正经,实际上也是抓住了人们想成名的心理——“人人皆可为尧舜”。没办法,所谓“超级符号就是超级创意”。

应该说,在《中华传教史》里,利玛窦对中国社会是有着深刻的了解的,他那两个原则并不是随随便便就提出来的,他也并不是被“中华文化俘虏”而有“叛教”嫌疑。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他正是把基督教当作了一个需要在大清这个广阔的市场进行传播的“产品”。他们不远万里来传教,就相当于我们“去跑业务”,难道就不应该对“客户”的具体情况照顾得周到一点吗?因为这个,利玛窦才提出了不与官方正统思想相冲突,以对大清百姓有实际好处的“科学”和便于传播的“文艺”作为传教的“符号”,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获得更好的传教效果,希望基督教能够取代佛教成为中华民族最广泛的信仰。只可惜,那些远在万里之外的教廷人士实在是很“官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