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攀皋: 1964年的北京科学讨论会(第5/7页)

评价与思考

熊:“文革”期间这个会议挨批判没有?

薛:这个会议是科协举办的,不知他们那边的造反派批判过没有。在我的印象里,科学院没专门批这个会议,反正我的“罪状”里没这条。“文革”时科学院有几十个各种名头的大批判“联络站”,批得较多的有广州会议、“科学十四条”、“七十二条”、“三高”、“修正主义科研路线”等,没有批这个会议的。

熊:对,应当没有。“文革”兴起之后我国还一度想在1968年召开第二次北京科学讨论会呢。为了筹备这个会议,我国特意上马了胰岛素晶体结构测定、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人工合成烟草花叶病毒蛋白质亚基等科研项目。

薛:1964年8月31日通过的会议公报说将于1968年召开第二次北京科学讨论会,还说将在两次全科会议期间再开一两次单科或专题性的会议。1966年7—8月间,虽然“文革”已经开始,我国仍在北京召开了暑期物理讨论会。1968年之所以没有召开第二次北京科学讨论会,有“文革”的原因,更主要的是1965年9月在布达佩斯召开的世界科协第八届全体大会上,苏联代表团以组织的手段将中国排挤出世界科协。因此,1966年中国科协被迫中断了与世界科协的联系。

熊:40多年过去了,您现在如何看待这个会议?

薛:当年我国媒体对这个会议的评价是很高的,称它“对四大洲各国以及全世界科学界的团结合作的进一步发展,对四大洲各国以及全世界科学事业的发展将产生重大和深远的影响”,甚至说它是“新科学的起点”,开创了“世界科学史上的新纪元”,标志着“帝国主义者垄断科学的时代结束了”。但它对第三世界实际起了哪些作用不好说。我们是为了扛“反帝”、“反修”的大旗才举办这个会议。但我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究竟有什么收获,我是打问号的。假如说这个会议还有一些正面影响,在“文革”开始之后,也被冲击得荡然无存。

熊:从我接触到的材料来看,会议“反修”的色彩不浓。但反对美国的目的似乎是达到了。会议结束时,不是有270名代表在《我们抗议美帝国主义侵略越南》的申明上签了名么

薛:这个申明的精神本来想写到大会的公报中去,但遭到了不少代表的反对——只有270人签名,意味着还有一小半外国代表不同意。更明确地说,他们不敢得罪美国,怕回国后日子不好过。所以后来采取的是不写入公报、由代表自愿在申明上签名的形式。这个会议还是有民主协商精神的。

熊:中国举办这个政治意义大于科学意义的会议,目的还是在于宣传。宣传受众有两类,一类是外国人,一类是本国人。外国人不容易影响到,主要目标还是影响本国人,这个目的大概也还是达到了吧。通过报道多国代表对中国的好评,似乎从此可以看出我们是第三世界的领头国家,而处于我们敌对地位的美国则是邪恶的。

薛: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北京科学讨论会对中国的科学发展还有一个影响。它触发了毛泽东对科学的兴趣。在接见坂田昌一等会议代表之后的次日(1964年8月24日)晚上,他约了中国代表团团长周培源、副团长于光远去中南海谈话。他从坂田昌一的《新基本粒子观对话》一文出发,谈论了他对一些科学问题的看法,从“物质无限可分”,一直讲到“关于生命起源要研究一下”、“关于细胞起源要研究一下”等。前者促使中国的一些物理学家在不久后开展基本粒子的结构研究,并于“文革”前夕提出“层子”模型。后者促使一些生物学家、化学家、物理学家在“文革”期间开展细胞起源、蛋白质起源、生命起源的研究。你前面提到的胰岛素晶体结构测定、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人工合成烟草花叶病毒蛋白质亚基等项目,之所以能够在“文革”期间开展,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因为它们被纳于“生命起源”研究的大旗之下。这几个涉及数百位科研人员的项目使中国的基础研究在“文革”浩劫中仍保留了一点血脉。这大概也可以说是北京科学讨论会一个无心插柳之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