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鲁: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第7/15页)

邹:想问题、看书、写写东西。

熊:如果天赋不好,即便很勤奋,是不是也难以成才?

邹:李四光先生就不赞成这样的观点。他老说自己天资不是很高,考虑问题比较慢,但慢有慢的办法,人家花一小时,我花两小时,别人学一遍,我学两三遍,也一定能学会。

熊:在天资方面,您和他是不是有明显的区别?

邹:我学东西比较快,这是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学东西比较快,往往就会犯不够深入的毛病。上中学时,就有老师老提醒我:不要以为你会了,也许你还并没有完全会。这些根本的东西,不是大学老师,而是中学老师教给我的。我挺感激他们的。他们默默无闻,但培养出了很多人。

熊:您能做出这么多的成果,除了勤奋,还有哪些别的原因?

邹:主要是我愿意去想问题。看人家的工作时,我不完全是一种学习的态度。在学习的同时,我还在找人家的问题,看人家有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样我就能发现问题。我对我们现在的教育有一些看法。死记硬背的东西太多,不鼓励学生自己去想问题,不鼓励学生去自学。这是个大问题。“文化大革命”之后,我被科学院研究生院请去讲课,第一天讲课下来就给我出了大字报,说我讲课黑板上写的东西太少,学生没法子记笔记。后来我了解了一下,原来当时的老师普遍在黑板上写得很多,将来考试就考黑板上的东西。他们认为我光嘴里讲,黑板上不写,将来没法考试。

熊:这件事情是怎么结束的?

邹:后来学校处理了一下。我也在课堂上讲了讲,说我考试不考背的东西,只要大家理解了就行。“文化大革命”之前我也讲过课(最早是在复旦大学,然后在上海科技大学),也不写板书。那时候没有大字报,但每过一段时间,学校要把学生的意见反映给老师,也有这方面的意见。但我向来都是这么讲的,这跟我自己的学习习惯有关。听课时我很少记笔记,但老师给的参考书我是一定要看的。如果记笔记,你就只能记下来,老师讲的后面的东西你就没时间消化了。我想,我之所以能够在工作中有一些创新,和我过去所受的教育,以及我自己的学习习惯是有关系的。自己想问题,不完全跟着文献上的思路走。看文献时注意问它是否有问题,作者的思路是否合乎逻辑,等等。有些工作就是这么出来的。

熊:也就是说看文献时带着一种批判的眼光?

邹:对。

熊:我想,对于现在的很多学生来说,对于档次很高的杂志上的文章,恐怕只有学习的分儿,像您所说的这样带着一种批判的眼光去看,恐怕很多人都做不到。

邹:多年以来,我们国家都不提倡独立思考。上面讲的话只有学习、领会精神的分儿。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种习惯移植到科学研究上,那就完了。做研究就是要问为什么,不问为什么,我们就永远谈不上创新,科学就永远都不会发展了。

熊:您的成就跟您面对面地参与了众多国际交流有直接的关系吗?

邹:不是很大。因为我的几个主要的工作都是60年代做的,根本没有国际交流。根本不能出国啊。就是偶尔有外国朋友来访问,单独谈话的机会也是很少的。当时根本不许单独和外宾谈话——这是违背纪律的。当时,见外国人至少得两人以上,不许单独见面,这是外事纪律。一个人去接待一个外国人,单独会见、单独谈话在当时是绝对不允许的。

熊:到国外去开会呢?

邹:也不允许单独去。譬如说1966年在波兰召开的欧洲生化会议,就是由王应睐、我、龚岳亭三个人去参加的。

熊:80年代以后,您参与的国际交流就比较多了。您还曾到美国去做过访问研究,这些国际交流对您的研究没有直接影响吗?

邹:在美国时,我到处访问——与我的工作接近的重要一点的学术中心我差不多都去了——跟很多人谈话。这些交流开阔了我的思路,对于我的研究当然是起了作用的,但这种作用不是决定性的。

熊:您在美国时做的是什么研究?

邹:酶活性部位的柔性。这项研究在国内时就已经开始了,在国外利用他们的条件做了一些我们在国内做不了的实验。我这一辈子,除了研究生阶段的工作,其他所有的研究,都是在国内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