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飘浮的神灵(第55/55页)
从此,义和团农民们的队伍“日夜不绝”地拥入帝国的都城。“入者多至十万余人。”(同上0
从来没有真正起到抵御敌人作用的帝国的城门,自然没有理由阻挡本族人的进入。这些大门的存在仅仅是一种象征,如同中国百姓在大门上贴上一幅驱鬼的木版画一样。中国是一个农民的国家,城里城外,可以说都是农民,城里的城门从来没有阻挡和割断过城市与乡村的联系。即使在城市里生活了几代的人,也始终保持着与乡村家乡的密切来往,直到乡村家族被战争、灾荒和其他不测事件所灭绝为止。关于城市的概念,中国与西方有着根本的差别。西方的城市是军事意义上的堡垒;而在中国,所谓的城市仅仅是无数个农民后裔组成的一个巨大的生活村落而已。
因此,义和团农民们进入北京,在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来“串门”的。所不同的是,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当做见面礼物的乡村土产,而是刀枪棍棒。
得到了帝国政府支持的义和团进入北京城后感觉十分美妙,他们到处张贴“揭帖”,其内容是经过义和团里面的“知识分子”润色过的,丰富、生动而有趣:
义和团,神助团,灭绝洋教安中原。
天主教,妄信天,不信佛神忘祖先。
无夫妇,忘耻廉,妻女常伴主教眠。
礼拜日,男女欢,只为一招练一番。
人乱伦,忘体面,天主堂里乱行奸。
生子女,育孙男,怀了私孕感谢天。
如不信,大众观,圣子串种眼珠蓝。
晴天里,把眼挖,丑事不可见祖先。
口喊天主挖心肝,问问后辈安不安?
奉了教,起祸端,为了欺民又压官。
讲长短,是非颠,良民敢怒不敢言。
拆庙宇,扒庵观,惹得神仙把脸翻。
天无雨,地晒干,俱是教堂止住天。
诵咒语,念真言,中华子弟设教坛。
焚黄表,敬香烟,恭请神仙到凡间。
神出洞,仙下山,仗着凡体把道传。
枪打不晕,刀不沾,大炮不过冒空烟。
大伙齐心把拳玩,练成铜头铁背坚。
十八般武艺都学会,要除奸种不费难。
非学教,不安然,凡体即可练成仙。
天主教,不必欢,你看神上法无边。
英吉利,美利坚,法俄德奥俱胆寒。
手挽手,联中原,神拳传众遍人间。
扒铁道,劈电杆,然后再烧大轮船。
鬼子逃,洋奴敛,中华一统好河山。
五谷丰登太平年。
(《义和团乩语·其一》,载《义和团史料》。)
在北京城高大的城门两侧,悬挂着一副巨型对联,出自帝国“最有学问”的人、现任皇储的“老师”、80岁的大学士徐桐之手。这副对联是对帝国农民最大的舆论支持,是扑朔迷离的帝国政局中惹人注目的半官方表态。同时,被称做“对联”的这种中国古老文化背景下特有的文字游戏,一旦出自世纪末中国知识分子最高职称的“大学士”之手,必然也是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千古绝对”:
创千古未有奇闻,非左非邪,攻异端而正人心,忠孝节廉,只此精诚未泯;
为斯世少留佳话;一惊一喜,仗神威以寒夷胆,农工商贾,于今怨愤能消。
横批:朝廷赤子。
(柴萼:《庚辛纪事》,载《义和团》。参见罗敦融:《拳变余闻》,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版,第213页。)
义和团的神灵在帝国北方晴朗而多云的天空下飘浮。
义和团的神灵在帝国都城高大而沉重的城墙下游荡。
洒落下年轻生命鲜血的青纱帐,槐香里升起炊烟的四合院,感受着铁轨震动的大平原,映照着夕阳的紫禁城中金色的琉璃瓦,还有这个拥有几千年生命力的伟大的帝国,在此时此刻,只能祈祷并祈望“神灵”的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