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飘浮的神灵(第19/55页)
中国民间对于“侍候”洋人的中国人也给予了极大的鄙视。中国人认为,“通晓洋务者”多是些“市井无赖”,凡是充当驻外大使的中国人都是“令人齿冷”的没有骨气之人。《清代野史》记载,某君奉命出使外国,有人质问:“好好一个世家子,何为亦入洋务?甚不可解。"”他出发离乡的时候,观望的乡亲们议论道:“什么钦差,汉奸而已!”一个官员跟随帝国驻俄大使出使,临行时亲友们为他饯行,宴会上这个官员竟然“向之垂泪”,说此宴会“无异于易水送荆轲”。郭嵩焘是帝国外交史上著名的驻外大使,当年他奉命出使英国时需要招募十几个随从,举国竟然没有一人报名。他从英国卸任回来,乘船返回湖南家乡探亲,“湘人见闻大哗,谓郭沾洋人习气,于是大集明伦堂,声罪致讨,并焚其轮,郭噤不敢问。”(《外交小史》之《清流党之外交观》,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版,第280页。)在普通中国人的眼里,一个回到国内的驻外大使不但应该受到严厉的声讨,而且连他乘坐过的船也要被烧毁,他简直就不是中国人了,而是一个思想沉沦、道德尽丧,并且携带有致命病菌的“非法入境”者。
对于帝国的农民来讲,他们看到的洋人仅仅限于外国的传教士。
19世纪末,在中华帝国传教的外国传教士约有三千二百多人,建立教区四十多个,教会六十多个,入教的中国教民达八十多万人。这八十多万教民入教的原因几乎都涉及吃饭的问题。但是,中国教民中也确实有那么一些地痞流氓入教的动机有点问题,因为他们看到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府都害怕洋人的势力,所以认为只要入了外国的教会,当上“上帝”的仆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山东郯县神山堡有个做小生意的农民叫做杨清贤,他解雇了他的一个行为不轨的小伙计王方凯,王方凯随即入了洋教,从此到处欺压百姓抢吃骗喝。为了报被解雇之仇,他把杨清贤的一头驴推到井里淹死了。杨清贤告到县衙门,因为证据明确,县衙门把王方凯拘捕了。谁知道,县令还没来得及审问,传教士戈卫德就找上了衙门,说衙门抓的是“他们的人”,要求立即把“虔诚的基督徒放了”。县令立即把王方凯“无条件释放”了。杨清贤到县衙门责问,县令说:“没有办法,硬不过洋人。”杨清贤问:“我的驴怎么办?”县令说:“你看着办吧。”杨清贤回到村里时,王方凯正带着一伙教民拿着棍棒堵在村口谩骂,于是杨清贤就“看着办”了:他找到义和团,一把火烧了教堂,赶走了外国传教士。
类似事件在山东、河北两省屡见不鲜。史料统称为“民教不合”。所谓“民教不合”,实际上就是教会和不信西方宗教的帝国农民的冲突。因为所有的洋人,包括那些传教士,都享有“治外法权”,即使触犯了中国的刑律,帝国的各级政府也无权过问,一律得交给教堂处理。而被称做“二毛子”的中国教民虽然是中国人,但是在教会的袒护下,犹如洋人一样享有同等的特权。于是,在义和团已经形成势力的时候,帝国的农民们要“灭”的实际上就是他们——“天遣诸神下界,借附团民之体,灭尽洋人教民。”
无论今天的学者们如何评价农民们打着义和团的旗号到处造反的行为,在那段历史中有一个原因是不能回避和忽视的:那就是外国列强对帝国领土的公开侵犯和对帝国尊严的公开侮辱激起了帝国民众的广泛的愤怒和复仇的渴望。
1900年,激起帝国农民愤怒的是德国人。
19世纪的结束,同时也是英帝国黄金时代的结束。随着世界各国军事能力的发展,“日不落帝国”再也不是主宰世界的惟一强大的力量了。非洲正在进行着“布尔战争”,英国官兵被当地的土著农民打得到处躲藏;而在那些已经飘扬着英国国旗的“托管”地,殖民地管理的混乱和当地人民的反抗加重了已经奄奄一息的维多利亚女王的病情。印度出现的水灾和教派之间的冲突、经济濒临崩溃的西印度群岛、热病流行的尼日尔地区以及乌干达、埃及、苏丹、锡兰、新加坡、香港,还有散落在大洋中的波利尼西亚群岛、密克罗尼西亚群岛、美拉尼西亚群岛等等——英国人把象征欧洲文明的铁路和桥梁带去了,但是,几乎所有“托管”地内的农民依旧在延续着他们原始的耕种、打鱼和采椰子的生活方式。“日不落帝国”走向下坡的趋势已经显露,这让所有的西方人都感到幸灾乐祸。